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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外套穿上,”她說,“外面很冷。”

把車開到坡頂後,博萊特把車停下,熄了火,俯視著肯利河谷。天空還是一片漆黑,離天亮還有好些時間呢。他下了車,站在草地邊緣,靠著引擎蓋,在這一片萬籟俱寂下側耳聆聽。經過白天陽光的照射,夜晚陰冷潮濕的空氣裹卷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濃郁地撲鼻而來。空氣仿佛都是靜止的。遠處橫穿河谷的地方,火車鳴著汽笛呼嘯而過。

他抽了一支煙,胃裏舒坦些了。但是混亂的感覺卻更明顯了。現在他的腦袋裏一片混亂。

他對西蒙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對“緹伯”也沒有看走眼:出身高貴,調教有方,但又頑劣兇猛。西蒙在酒吧裏說的話都是真的,而且對自己能夠道出實情反倒顯得很高興。人們都說,所有的殺手都喜歡吹噓殺人的手段;想必西蒙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告訴別人,自己曾經是何等地聰明。但之前他一直苦於無法向人傾訴,直到剛才,他遇見了這麽個“安全”的傾聽者。

他,博萊特,就是那個“安全”的傾聽者。

他,博萊特,是拉特切茲的主人,而西蒙卻想當然地以為他會緊咬著既得利益不松口,以為這將成為他做西蒙幫兇的把柄。

但是,那當然是不可能的。與洛丁結成的罪惡同盟是一回事;可這個西蒙卻令人好笑地認為他倆會理所當然地訂立盟約,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它荒謬怪誕,因為它後果不堪設想。

但事已至此,他該如何應對呢?

到警察局去說:瞧,我根本不是帕特裏克·阿什比,那家夥八年前被自己的親弟弟給殺害了。我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他喝醉了酒親口告訴我的。

然後警察會說,在他們調查帕特裏克·阿什比的死亡案件時,已經證明西蒙·阿什案發當時是在克萊爾的鐵匠鋪裏。

他可以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但這除了會改變他自己的命運之外,什麽都不會發生變化。帕特裏克·阿什比仍會被認定為自殺。

西蒙是怎麽做到的呢?

“一個人總得學會因地制宜的嘍。”西蒙竟是這樣解釋他故意把馬的肚帶松開這件事的。

八年前的那天,他又是用了什麽辦法來“因地制宜”的呢?

松開肚帶這件事是提前預謀以及即興發揮相結合的產物。“在冊子上簽名”的建議則是“放長線釣大魚”的蓄謀。如果能夠把他成功支走,西蒙就可以自由地去完成後面的計劃。如果沒有奏效,對西蒙也沒有什麽損害。這個計謀讓外人看是看不出任何破綻的。

既然西蒙可以如此謀劃“肚帶案”,那麽無疑,八年前那樁案子也是這麽發生的。這些計謀看起來稀松平常,難以讓人尋出破綻。當真是“因地制宜”。

那麽,八年之前,西蒙究竟是如何在一種稀松平常的環境之下,設計暗算的呢?

正當博萊特的腦子裏還在苦苦地思考這個問題時,空氣開始漸漸流動起來,這是黎明來臨之前的第一個征兆。過了一會兒又起了風,卷跑了樹葉,弄皺了草地,東邊天際露出了魚肚白。他看到了日出前的第一線曙光。第一聲鳥鳴打破了原有的平靜。

他在那裏待了數小時,但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警察推著自行車慢慢地朝這邊走來,問他是否遇到了困難。博萊特說他只是跳完舞過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那個警察看到他身上硬挺的亞麻布晚禮服,相信了他,什麽話也沒有說。他朝車裏看了看,然後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年輕人跳完舞後要單獨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的。只是隨便問問,你不是把她給殺了又藏起來了吧,先生?”

博萊特想知道,如果他說:“你猜錯了,不過我是另一樁謀殺案的幫兇!”這個警察會作何反應。

“她拒絕了我。”他說。

“呀,我明白了。原來是在這裏撫平情傷。相信我的話,先生,一周以後你一定會慶幸她拒絕了你,到時候你會像是在大街上跳舞那樣自在逍遙呢!”

說完他推著自行車沿著山坡離去了。

博萊特冷得開始打哆嗦。

他上了車,跟在警察後頭,問他在哪兒可以買到熱食。

那警察告訴他在前方兩英裏處的交岔路口有個通宵營業的咖啡館。

看過了微微泛白的黎明,他來到了暖和、明亮、市井的咖啡館,喝了一杯滾燙的咖啡。一個體態豐滿的婦女在為兩個卡車司機煎香腸,還有一個卡車司機在角落裏的老虎機上碰運氣。他們看了他一眼,對他的晚禮服打扮一點也不好奇,打了招呼之後就不再理會他了。

早餐時分他回到了布雷斯展覽會,把車停進了車庫。契克斯酒店的前庭杯盤狼藉;現在才七點半,這番景象向人們訴說了昨晚一夜的瘋狂。他來到十七號房間,發現西蒙睡得很熟,所有的衣服都堆在了他脫衣服的地板上。他換上了白天穿的衣服,剛開始他小心翼翼的,但意識到按西蒙現在的狀態,使勁晃都未必晃得醒時,他就沒那麽小心了。他低頭看了西蒙一眼,感到很驚訝。西蒙睡得很安靜,像個孩子似的。八年之前的事過去之後,他現在是已經習慣了嗎,還是在他的心目中,那件事根本就不算什麽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