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福隆納泳池的跳水台(第2/3頁)

“重點是什麽呢,霍利?那個人始終待在炮塔裏,然後就這麽死了。有什麽好說的呢?真相是相對的。沒親身經歷過的人很難明白,極端的壓力會對人造成什麽影響。刑事精神病學家試圖在病患與罪犯間畫出界線,他們會扭曲真相,讓這些人可以融入他們的理論模型裏。我們有法律規範,好讓一切盡善盡美,希望能消滅街上那些少數破壞秩序的人,至於記者則像是理想主義者,抱持著信念,署名揭露別人的事情,藉此奠定某種正義。但真相呢?

“真相就是,沒有人活在真相裏,這就是為什麽沒人關心真相。我們所認知的真相,只不過是每個人用自己握有的權力來衡量他人,最終所得到的總和罷了。”

他凝視哈利。

“所以,有誰在乎安德魯這件事的真相是什麽?有誰會認真看待?要是我們刻劃出一個扭曲的醜陋真相,把狡猾、危險這些與他不符的特質釘在他身上,又有誰會從中得到好處?警察局長不會,市議會的政客不會,為原住民奮鬥的人不會,警察工會不會,就連我們的大使館也不會。沒人會。我有說錯嗎?”

哈利想回答英格的父母會,但還是忍了下來。麥考梅停在一張年輕的伊莉莎白二世肖像前。

“霍利,如果你願意把你告訴我的事,當成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那我會很感激你。我敢說你一定了解,把這件事就這麽給放了,會是最好的狀況。”

哈利從褲管上拾起一根紅色長發。

“我和市長討論過這件事,”麥考梅說。“外界還會關注英格·霍爾特的案子一小段時間,所以這件事不太會被留意到。要是我們查不出更多東西,很快的,人們就會接受是小醜殺了那個挪威女孩,繼續開心地過日子。誰殺了小醜或許是個更大的問題,但這件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沖動犯罪或嫉妒,說不定是某個求愛被拒的秘密情人動手的,誰知道呢?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可以接受兇手逃脫的事。當然,我們沒有任何確切證據,但間接證據卻很明確。幾年以後,整件事就會遭人遺忘了。逍遙法外的連續殺人犯,只是警方想到的一種可能性,但後來則打消了這個念頭。”

哈利準備起身離開。麥考梅清了清嗓子。

“我正在寫報告,霍利。我會在你離開後,把報告寄給奧斯陸的警察署長。你明天就要走了?”

哈利輕輕點頭,就這麽離開。

輕柔的夜風並未舒緩他的頭痛,心中的陰霾也使他無法開心起來。哈利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一只小動物穿過海德公園的小徑。剛開始他還以為是只大老鼠,等到經過時,才看見一只毛茸茸的小壞蛋正擡頭注視著他,雙眼在公園燈光下顯得閃閃發光。哈利從未看過這種動物,但覺得應該是負鼠沒錯。這只動物並未被他嚇跑,反而好奇地嗅個不停,發出奇怪的尖銳叫聲。

哈利蹲了下來。“你也在納悶自己到底在這座大城市裏幹嘛嗎?”

動物以歪頭作為回答。

“你怎麽想?我們明天要起身回家嗎?你回你的森林,我回我的國家?”

負鼠跑開了,它不想被人遊說自己該去哪裏。這裏就是它的家。公園裏、車子間,還有垃圾桶中。

他走過伍爾盧莫盧區的一間酒吧。大使館打了電話過來,但他只說他會再回電。碧姬妲怎麽想?她沒多說,而他也沒多問。她完全沒提過生日的事,或許是因為她知道他會做出一些蠢事,讓一切顯得太多余了吧。送她過於昂貴的禮物,或是因為今晚是最後一晚,就說出一些多余的話,全讓他打從內心深處感到不妥。畢竟他都要走了。“這代表什麽?”她可能會這麽想。

就像克莉絲汀從英國回來時一樣。

他們在福隆納咖啡店的外側露台上碰面,克莉絲汀告訴他,她會在家待兩個月左右。她曬黑了,啤酒杯上方的溫柔微笑就與過往一樣,而他也很清楚自己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這就像用鋼琴演奏一首你以為自己早就遺忘的老歌──腦中一片空白,但手指卻知道該怎麽彈。他們兩人都喝醉了,但還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因此哈利還清楚記得後來發生的事。他們搭電車前去市區,克莉絲汀面帶微笑,無視於沙丁魚夜店的排隊人潮,帶他一同走了進去。那晚,他們跳舞跳到滿身大汗,坐計程車回福隆納區,爬過戶外遊泳池的欄杆,在冷清的公園中爬上十公尺高的跳水台,一面分享克莉絲汀放在包包裏的一瓶紅酒,一面俯瞰奧斯陸,告訴彼此自己想做的事,每次說的總與上一回不同。他們手牽著手,用跑的從邊緣跳下。她落下時的尖叫聲,聽在哈利耳中美妙不已,卻也是失去控制的警示。他趴在泳池邊緣大笑時,她爬出水中,朝他走來,衣服緊貼在身體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