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九九九年十月九日

格蘭區.警察總署

愛倫·蓋登擡頭望向沖進門來的男子。

“哈利,早安!”

“靠!”

哈利一腳踹向他桌旁的垃圾筒,垃圾筒撞上愛倫椅子旁的墻壁,滾倒在鋪了油地氈的地板上,裏頭的垃圾散落一地:包括丟棄的報告(艾克柏區命案);一包二十支裝的空煙盒(駱駝牌,貼有免稅貼紙);綠色“早安”牌乳酪罐;一張撕過的電影票(《賭城風情畫》);一張用過的遊泳池優惠票;一本音樂雜志(《MOJ0》,第六十九期,一九九九年二月,封面是皇後合唱團);一瓶可樂(塑料瓶裝,五百毫升);一張黃色便利貼,上頭寫了一組電話號碼,他想打這個電話有好一陣子了。

愛倫的視線離開電腦,細看散落地上的垃圾。

“哈利,你把《MOJO》雜志丟掉?”愛倫問道。

“靠!”哈利又罵了一聲,奮力脫下他那件稍緊的西裝外套,揮手一擲。西裝外套飛越他和愛倫共享的二十平方米辦公室,擊中衣架,滑落地面。

“怎麽了?”愛倫問,伸手扶住晃動的衣架,以免它倒地。

“我在我的信箱裏發現這個。”哈利揮舞手中一份文件。

“看起來像是法院判決書。”

“沒錯。”

“丹尼斯漢堡店那件案子?”

“對。”

“然後呢?”

“他們重判斯維爾·奧爾森三年半。”

“天啊,那你應該高興得不得了才對。”

“我是高興了大概一分鐘,然後我看到了這個。”哈利舉起一張傳真。

“怎麽了?”

“克羅恩今天早上收到判決書之後做出了響應,他傳給我們一份傳真,警告說他要申訴程序錯誤。”

愛倫做個鬼臉,仿佛吃到難吃的東西。

“嗯。”

“他要推翻整個判決。媽的你一定不會相信,那個狡猾的克羅恩抓住宣誓這個把柄,將了我們一軍。”哈利站在窗前說,“陪審法官只要在他們第一次執行職務前說一次誓言就可以了,但一定要在案件開始審理前在法院宣誓。克羅恩發現其中一個陪審法官是新來的,而且她沒在法院宣誓。”

“那叫宣讀誓詞。”

“對。結果根據刑事判決證明書,主審法官是在他的辦公室替那個陪審法官宣讀誓詞的,就在這件案子開庭之前。主審法官把這件事歸咎於時間緊迫和規定太新。”

哈利把傳真捏成一團,擲了出去,紙團畫出一個大弧線,掉落在愛倫的廢紙簍前,差半米。

“最後的結果呢?”愛倫問,把紙團踢到哈利那半邊的辦公室。

“判決會被視為無效,斯維爾至多十八個月就能獲釋,除非本案再審。根據經驗法則,判決將會輕很多,這是因為等待時間對被告造成了壓力……諸如此類的鬼話。斯維爾已經被拘留八個月,媽的!很可能他已經被釋放了。”

哈利並不是在對愛倫說話。愛倫對這件案子知之甚詳。他是對著自己在窗戶中的影子說話,把話盡可能說清楚。他的雙手交叉在汗濕的頭頂,原本的五分頭金發最近才剛剪短,根根直立如刺。他之所以把頭頂的頭發也剪短,原因很簡單:上星期他又被認了出來。一個頭戴黑色羊毛帽、腳穿耐克球鞋、褲子又大又侉、褲襠幾乎懸在膝蓋之間的年輕男子,走到哈利面前,他的同伴在他身後不斷竊笑。年輕男子問哈利,他是不是“澳洲那個像布魯斯·威利斯的家夥”。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當時哈利的臉部照片登上各大報紙頭版,另外他還上了電視節目,談論他在悉尼射殺的連環殺手,讓自己出糗。事後哈利立刻剃光頭發。愛倫則是建議他把胡子刮掉。

“最惡劣的是,那個渾蛋克羅恩在判決出爐前一定就已經準備好上訴書了。他大可以提出來的,讓那個陪審法官在法庭上宣讀誓詞,可是他只是坐在那裏,搓著雙手等待。”

愛倫聳聳肩。

“這種事就是會發生。被告律師幹得漂亮。總有些東西會在法律聖壇上被犧牲。哈利,你振作一點。”

愛倫的語氣夾雜了諷刺和理性的事實陳述。

哈利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今天又是一個意料之外的溫暖十月天。他不禁納悶,愛倫這個有著白晳如瓷的甜美臉蛋、櫻桃小嘴、眼睛渾圓像彈珠的清新女警,竟然築起了這麽堅固的盔甲。愛倫來自中產階級家庭,根據她自己所說,她是個被慣壞了的獨生女,曾經就讀於瑞士的寄宿女校。天知道?也許那的確是個十分嚴酷的生長環境。

哈利仰頭呼出一口氣,解開一顆襯衫扣子。

“然後呢,然後呢?”愛倫輕聲說,雙手拍掌表示鼓勵。

“在新納粹圈裏,大家都叫他蝙蝠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