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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聳了聳肩,查看槍膛,扳起扳機。然後他轉過身,把槍背在肩上,一腳將戰鬥靴踢入戰壕結冰的那一邊,把自己蕩了上去。

“蓋布蘭,把你的鏟子給我。”

丹尼爾接過鏟子,站直身子。他身穿白色冬季軍服,黑色夜空和火光襯出他的身形輪廓,火光有如光暈般遍布在他腦袋周圍。

他看起來像天使,蓋布蘭心想。

“靠!老兄,你在幹嗎?”說這句話的是班長愛德華·莫斯肯,這個來自繆南的冷靜士兵很少像組裏的丹尼爾、辛德和蓋布蘭那樣高聲說話。新來的菜鳥如果犯錯,通常會受到大聲訓斥,那些大聲訓斥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這時愛德華用他那睜得老大的眼睛望著丹尼爾,他那只眼睛從不合上,即使睡覺也不會合上。蓋布蘭親眼見過。

“丹尼爾,趴下找掩護。”班長愛德華說。

但丹尼爾只是微笑,接著他就不見了,只剩下他嘴中冒出的霧氣在他們上方飄浮了短短幾秒鐘。水平線後方的火光沉落,四周又陷入一片漆黑。

“丹尼爾!”愛德華大喊,手腳並用爬出戰壕,“媽的!”

“你看得見他嗎?”蓋布蘭問。

“他不見了。”

“那個瘋子要鏟子幹嗎?”辛德問,看著蓋布蘭。

“不知道,”蓋布蘭說,“會不會是要移動尖刺鐵絲網?”

“他移動尖刺鐵絲網幹嗎?”

“不知道。”蓋布蘭不喜歡辛德那雙粗野的眼睛。辛德的眼睛令蓋布蘭想起曾在他們排的另一個鄉下青年。那青年最後發了瘋,一天晚上,他執勤前在鞋子裏撒尿,結果腳趾全得切除。但他現在已回到挪威老家,也許他其實沒發瘋。無論如何,那鄉下青年也有一雙粗野的眼睛。

“也許他去無人地帶散步了。”蓋布蘭說。

“我知道鐵絲網的另一邊是什麽,只是不知道他去那裏幹什麽。”

“說不定炮彈碎片打中了他的頭,”侯格林·戴拉說,“說不定他腦殼燒壞了。”

侯格林是全排裏最年輕的士兵,年僅十八歲。沒有人真正知道侯格林從軍的原因。為了冒險吧,蓋布蘭心想。侯格林堅持表示自己欽佩希特勒,但他對政治一無所知。丹尼爾認為侯格林是搞大了某個女孩的肚子,才遠走他鄉。

“如果那個狙擊手還活著,丹尼爾走不到五十米就會被射殺。”愛德華說。

“丹尼爾逮到他了。”蓋布蘭輕聲說。

“如果是這樣,其他蘇聯人會射殺丹尼爾。”愛德華說,把手探入迷彩夾克,從胸部口袋抽出一根細細的香煙,“今天晚上外面趴滿了蘇聯人。”

愛德華屈起手掌,將火柴包覆在手掌內,用力劃過粗制火柴盒,接著再劃一次,硫磺引燃。愛德華點燃香煙,吸了一口,便把煙傳下去,不發一語。每位弟兄都緩緩吸一口煙,再把煙傳給旁邊的人。沒有人說話,每個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但蓋布蘭知道,他們都和他一樣,正在用耳朵聆聽。

十分鐘過去了,沒聽見一絲聲響。

“他們說飛機要轟炸拉多加湖。”侯格林說。

他們都曾聽說蘇聯人越過冰封湖面,從列寧格勒撤離的傳言。但更糟的是,湖面結冰意味著朱可夫將軍可以將補給送達遭到圍困的城鎮。

“他們在那裏應該已經餓得倒在街上了吧。”侯格林說,話中指的是東部的蘇聯人。

但自從蓋布蘭被派遣來此之後,這話他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他來到這裏將近一年,而現在只要你稍微把頭探出戰壕,那些蘇聯兵仍會朝你開槍。去年冬天,有些蘇聯士兵受夠了,逃來這邊,求取一點食物和溫暖,於是高舉雙手,往戰壕走來。但現在蘇聯逃兵很少見,眼窩深陷的蓋布蘭上星期才看見蘇聯逃兵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原來挪威士兵也和他們一樣面黃肌瘦。

“二十分鐘了。他還沒回來。”辛德說,“他中槍了,死了。”

“閉嘴!”蓋布蘭朝辛德踏出一步,辛德立刻站起來。雖然辛德比蓋布蘭高出一頭,但顯然沒有打架的心情。也許他想起數月前被蓋布蘭幹掉的那個蘇聯士兵。誰想得到親切溫柔的蓋布蘭竟有如此殘暴的一面?那蘇聯兵從兩個監聽哨之間摸進他們的戰壕,幹掉了附近兩個碉堡裏所有睡覺的士兵,其中一個碉堡裏都是荷蘭兵,另一個都是澳洲兵。最後,那蘇聯士兵潛入他們的碉堡。救了他們的是虱子。

他們身上到處是虱子,尤其是溫暖之處,例如手臂下方、腰帶下方、胯間和腳踝。那晚蓋布蘭躺得離門口最近,而且難以入睡,因為他兩條腿都有所謂的虱瘡,也就是如小硬幣大小的開放傷口,傷口邊緣由於虱子吸食而增生變厚。蓋布蘭拿出刺刀,想把虱子刮掉,卻不成功,這時那蘇聯士兵站在門口,取下他的步槍。蓋布蘭只看見那士兵的側影,但一看見他舉起的槍輪廓是莫辛-納甘步槍,就立刻知道那是敵人。蓋布蘭只憑一把小甚鋒利的刺刀,就老練地割斷了他的脖子,以致事後那人被擡出去丟在雪地上時,身上的血已經流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