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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二日

青年廣場.赫伯特比薩屋

斯維爾·奧爾森走進門,對坐在角落的三個年輕男子點了點頭,去吧台點了杯啤酒,端著啤酒坐到桌前。他沒有坐到那三個人的桌前,而是坐到自己的桌前。自從他在丹尼斯漢堡店毆打那個小眼睛東方人之後,一年多來,他一直是坐這裏。他來得很早,這張桌子沒人,但不久之後,這家位於市場街和青年廣場角落的小比薩店就會高朋滿座。今天是打折日。他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那三個人,他們是一個黨派的核心人物,但他不想跟他們說話。那三個人屬於一個新成立的黨派——國家聯盟黨。斯維爾和他們之間理念不同。過去他參加祖國黨青年團時,認識了他們。他們十分愛國,但現在卻即將脫黨成為新黨派的骨幹。羅伊·柯維斯有一顆無懈可擊的光頭,他經常穿褪色的緊身牛仔褲、短筒靴、白色T恤,T恤上印有國家聯盟黨的紅白藍三色標志。哈勒是新面孔,他的頭發染成黑色,抹上發油,讓頭發完全服帖,還留有一小撮胡子,這小撮胡子極富挑釁意味——那是一撮牙刷頭大小、經過整齊修剪的小胡子,簡直就是第三帝國元首的翻版。他不再穿馬褲和短筒靴,轉而穿上綠色戰鬥服。吉列森是三人當中唯一看起來像普通青少年的人:他身穿飛行員夾克,留著山羊胡,頭頂戴著一副太陽眼鏡。毫無疑問,他是三個人當中最聰明的。

斯維爾環顧比薩店,只見一對年輕男女正在大吃比薩。斯維爾沒見過那兩人,但他們看起來不像臥底警察,也不像記者。他們會不會是反法西斯報紙《箴言報》派來的人?去年冬天,斯維爾揭發了《箴言報》派來的一個笨蛋。那個笨家夥帶著恐懼的眼神多次光顧這裏,還假裝喝醉,和幾個常客閑聊起來。斯維爾在空氣中嗅到背叛的氣味,便把他帶出去,扯下他的毛衣,發現裏面裝有竊聽器。還沒等他們動手,那家夥就嚇得全身僵硬,承認是《箴言報》派來的。《箴言報》那些人全是娘兒們。他們認為這種自願監視法西斯幫派分子的兒童遊戲非常重要而危險。他們自以為是特工,生命持續暴露在危險環境中。在這方面,斯維爾承認自己人中的少數幾個跟《箴言報》那幫人沒多大差別。總而言之,那笨蛋確信自己可能被殺,嚇得屁滾尿流。名副其實的屁滾尿流。斯維爾親眼看見一條深色水痕沿著那家夥的褲管一直蔓延到柏油路面。這個畫面令他印象深刻。那條由尿液形成的小溪流向低處流去,在燈光昏暗的後巷裏閃著微光。

斯維爾判斷那對饑腸轆轆的年輕男女只是路過。從他們吃比薩的速度來看,顯然是察覺到這家店的顧客群的特別,所以盡快把比薩塞進嘴裏。窗戶旁還坐著一個老人,頭戴帽子,身穿外套,看上去是個酒鬼,只是衣著截然不同。慈善組織“救世軍”替這些酒鬼梳洗打理過之後的頭幾天,他們看起來都是這個樣子,穿著質量良好但有點過時的二手外套和西裝。斯維爾打量那老人時,對方突然擡頭,和他四目相對。老人有一對明亮的藍色眼眸,絕不是個酒鬼。斯維爾立刻轉開了頭。老渾球的目光可真厲害!

斯維爾盯著自己那杯啤酒,該賺點錢了,應該把頭發留長,蓋住脖子上的刺青,穿上長袖襯衫,走人社會。外頭有很多工作機會——那些爛機會,連黑人、異教徒和同性戀都擁有薪水優厚的工作。

“我可以坐下嗎?”

斯維爾翻起雙眼。說話的是那老人,就站在他旁邊。斯維爾沒注意到老人走過來。

“這是我的桌子。”他斷然回絕。

“我只想跟你聊幾句。”老人把報紙放在桌上,在斯維爾對面坐了下來。斯維爾小心地看著老人。

“放輕松,我跟你們是一樣的人。”老人說。

“跟誰一樣?”

“來這家店的人,國家社會主義者。”

“是嗎?”

斯維爾舔了舔嘴唇,拿起酒杯湊到唇邊。老人只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斯維爾,十分鎮定,似乎全世界的時間都掌握在他手裏。也許他時間真的很多,他看起來差不多七十歲。至少七十歲了。他會不會是“神譴八八”的老極端主義者,是那些斯維爾曾經聽說卻從未見過的低調金主之一?

“我要請你幫個忙。”老人壓低聲音說。

“是嗎?”斯維爾說,但已收斂了盛氣淩人的態度。畢竟世事難料。

“槍。”老人說。

“槍怎麽了?”

“我需要一支槍,你能幫我嗎?”

“我為什麽要幫你?”

“打開報紙,第二十八版。”

斯維爾拉過報紙,翻開,眼睛不忘盯著老人。第二十八版有一篇新納粹黨在西班牙活動的報道,撰文的是反抗軍成員伊凡·尤爾。棒極了。還附有一張黑白大照片,照片中是一名年輕男子高舉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元帥的肖像。照片的一部分被一張一千克朗的鈔票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