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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〇〇年五月九日

腓特烈斯塔市到哈爾登市

火車上的座位空著大半,哈利在窗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坐在他正後方的少女取出隨身聽耳機,哈利聽見歌手的聲音,但樂器聲難以分辨。他們在悉尼合作的監視專家曾向哈利解釋,人耳在聲音細微時,會放大人聲的頻率。

在所有聲音歸於寂靜之前,你最後聽見的聲音會是人的聲音,哈利認為這讓人頗感欣慰。

雨滴在車窗上畫出一道道顫抖的水痕。哈利凝望窗外平坦潮濕的土地。鐵路旁的電線在電線杆間升起又落下。

腓特烈斯塔月台上有一個土耳其禁衛軍樂團正在演奏,列車長跟哈利解釋,說他們正在排練五月十七日獨立紀念日的演出。“每年這個時間的星期二他們都會在這裏表演,”列車長說,“樂團團長認為在四周都是人的地方彩排更實際。”

哈利在行李袋中塞了幾件衣服。密勤局替他在克利潘準備的公寓很簡單,但家具齊全,包括電視機、收音機甚至還有幾本書。

“《我的奮鬥》之類的。”梅裏克咧嘴說。

哈利沒打電話給蕾切爾,盡管他可以打,最後聽聽她的聲音。

“下一站是哈爾登市。”伴隨著噼啪聲,廣播裏傳出帶鼻音的播報聲,這段播報說到一半,就被尖銳、刺耳而不和諧的火車刹車聲打斷了。

一個音調不能說不和諧,他心想,一個音調不能說不和諧,除非與別的音調一起發現。即使連愛倫這樣有樂感的人,也需要聽一會兒,才能從幾個音調中聽出音樂。即使連愛倫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地指出,在某一刻,音調是不和諧的。這是錯的,這是謊言。

然而這個音調在他耳中十分尖銳,表現出令人惱怒的不和諧。他要去克利潘監視一個可能的傳真發送者,而這份傳真至今激起的不過是幾份報紙的頭條新聞而已。他看過今天每一份報紙,四天前恐嚇信的新聞還炒得沸沸揚揚,今天卻已經淡忘。《每日新聞》今天的頭條是痛恨挪威的挪威滑雪選手拉瑟·許斯和外交次長伯恩特·布蘭豪格,如果報上引述的話準確無誤,那麽布蘭豪格是說,叛國賊都應該判死刑。

另一個音調也不和諧,也許是源於他的希望。蕾切爾離開餐廳時的眼神,幾乎明確表示了她親手斬斷了自己的愛意,任由他如同自由落體般墜落,除此之外她還留下八百克朗的賬單,虧她還誇下海口說她會買單。這說不通。又或者說得通?蕾切爾去過哈利家,眼睜睜看過他灌酒,聆聽他含淚述說一個他認識不到兩年的身故同事,仿佛她是哈利唯一有過親密關系的人。可悲呀。人類不應該看見彼此赤裸的樣子。可是當時她為什麽不當機立斷,斬斷情絲?為什麽當時她不對自己說,這個男人只會帶給她難以應付的麻煩?

一如往常,只要私生活變成沉重的負擔,他就會逃到工作裏。這是某類男人的典型代表,他在什麽地方讀過類似的話。這可能是為什麽他會把整個周末都花在構思陰謀論及其細節上的原因,一股腦兒把所有元素——馬克林步槍走私案、愛倫命案、侯格林命案——全扔進一個大鍋之中,攪拌一番,熬出一鍋臭氣熏天的湯。可悲!

他的眼睛掃過面前那份攤開在折疊餐桌上的報紙,目光停留在外交次長的照片上,只覺得這張臉有點面熟。

他用手揉揉下巴。根據經驗,他知道當案情陷入膠著時,大腦會傾向於自行聯想。馬克林步槍走私案的調查已告結束。梅裏克說得很明白,他已宣布本案不成立。梅裏克要他去寫新納粹黨的報告,潛伏到瑞典一群不成氣候的青少年之間。這真是……去他媽的!

“……站台在列車左側。”

如果他跳車,最糟的結果是什麽?只要外交部和密勤局仍擔心去年的收費亭誤傷事件會泄漏出去,他就不可能被開除。至於蕾切爾那邊……至於蕾切爾那邊,他不清楚。

火車發出最後的呻吟聲,停了下來,車廂變得安靜。走廊外傳來門被撞上的聲音。哈利坐在位置上不動,耳中比較清楚地聽見隨身聽播放的歌曲。這首歌他聽過很多次,只是他不記得在哪裏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