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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〇年五月八日

諾堡區.布蘭豪格家

布蘭豪格用刀子輕敲水晶杯沿,向後推開椅子,用餐巾稍微擦了擦嘴唇,輕輕地清了清喉嚨,唇邊掠過一抹微笑,仿佛對即將向賓客發表的演說興致盎然。今晚的來賓有警察總長安妮·斯戴森及其夫婿,以及梅裏克夫婦。

“親愛的朋友和同事。”布蘭豪格眼角的余光看見妻子臉上僵硬的微笑,好像在說:“抱歉!我們必須聽他開講,這不關我事。”

布蘭豪格講述的是友愛和共和,內容涉及忠誠的重要性和正能量的保護作用,因為民主總是容忍平庸、無責任感和領導層級的無能。當然,你不能期望民主選舉選出的家庭主婦和農夫了解他們肩負的責任的復雜性。

“民主的回報就是民主本身。”布蘭豪格說,這是他剽竊來的一句話。“但這不代表民主不需要付出代價。當我們任命鈑金工人作為財政部長……”

他說話時有停頓,利用空當察看警察總長安妮的神情,見她正側耳聆聽自己的演說。他不時插一兩句關於非洲的前殖民地民主化過程中的俏皮話,他在那些地方出任過大使。這篇演講在其他場合說過許多次,但今晚他自己並沒有受到鼓舞。他的思緒飄到了別處,過去這幾個星期,他的思緒一直在同一處打轉,在蕾切爾·樊科身上打轉。他對蕾切爾著了迷,有時他希望忘了蕾切爾,他為得到蕾切爾已花了太多心思了。

他想到自己最近使出的手段。若非梅裏克是密勤局局長,這個手段不可能成功。他必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哈利·霍勒這個家夥,把哈利弄出奧斯陸,弄到一個蕾切爾與任何人都聯絡不到的地方。

布蘭豪格打電話給梅裏克,說他在《每日新聞》的線報說業界傳言,去年秋天美國總統來訪時發生了“某些事情”。他們必須立刻采取應對措施,以免動作太慢,因此必須把哈利藏到一個媒體找不到的地方。梅裏克不正有同樣想法嗎?

梅裏克只是發出“嗯”和“啊”的聲音。布蘭豪格堅持必須把哈利藏起來,至少藏到傳言被人淡忘為止。老實說,布蘭豪格一度懷疑梅裏克不相信自己的話,而這種懷疑並非沒有道理。幾天後,梅裏克打電話給他,說哈利已經被送到一個被上帝遺忘的地方,那地方在瑞典。布蘭豪格高興得抓耳撓腮。如今再沒有什麽可以破壞他替自己和蕾切爾所做的安排了。

“我們的民主政體就好像是個美麗的、臉上帶著微笑,但有點天真的女孩。事實上,社會上善的力量之所以會凝聚,跟精英主義與權力遊戲一點關系也沒有,這只是我們唯一的保護,保護我們的女兒——民主政體——不會受到侵犯,政府不會被惡勢力控制。因此,忠誠,這個幾乎被遺忘的美德,對我們這些人來說就顯得非常必要,而且極有價值。是的,這個責任……”

眾人移師到客廳寬闊的扶手椅上,布蘭豪格傳下一盒古巴雪茄,這是派駐哈瓦那的挪威領事送他的禮物。“這雪茄是古巴女人在大腿上揉制而成的。”布蘭豪格眨了眨眼,低聲對安妮的丈夫說,但安妮的丈夫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露出冷淡僵硬的表情。安妮的丈夫叫什麽名字?他的名字是……老天,難道忘了?托·埃裏克!對,她丈夫叫托·埃裏克。

“埃裏克,要不要再來點幹邑?”

埃裏克抿著嘴淡淡一笑,搖了搖頭。也許他是個苦行主義者,一星期要慢跑五十公裏,布蘭豪格心想。這人很單薄,身材、臉龐、頭發,無一不是。布蘭豪格在發表演說時,曾看見埃裏克跟妻子交換眼神,仿佛在提醒妻子某個笑話,而這個笑話跟他的演說不一定有關系。

“明智的決定,”布蘭豪格酸不溜秋地說,“安全總比後悔好?”

“布蘭豪格,有電話找你。”

“艾莎,我們有客人。”

“是《每日新聞》的人打來的。”

“我去辦公室接。”

電話是新聞組一名女記者打來的,布蘭豪格沒聽過她的名字。女記者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年輕,布蘭豪格在心裏想象她的相貌。女記者詢問了今晚發生的示威遊行。這場示威遊行發生在托馬斯海特街的奧地利大使館外,抗議約爾格·海德爾和極右翼自由黨贏得選舉,入主奧地利政府。女記者只想請布蘭豪格發表幾句簡短的意見,登在早報上。“布蘭豪格先生,您認為這是檢視挪威和奧地利外交關系的適當時機嗎?”

他閉上雙眼。他們是來試探他的,這些記者不時會來試探他的口風,但彼此都知道他們討不到什麽好處,他經驗非常老到。他感覺到自己已經有點醉意。他的頭輕飄飄的,眼睛在眼皮裏跳舞,但要應付記者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