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火蟻

貝雅特幾分鐘後就受不了那股臭味,只得沖出去。哈利慢慢走出來,坐在台階上抽煙時,她還直不起身子。

“你難道聞不到嗎?”貝雅特呻吟著,口涎從她口鼻淌下。

“嗅覺障礙。”哈利若有所思地看著煙頭的光,“嗅覺部分失靈。有些東西我再也聞不到了,奧內說是因為我聞過太多屍體的關系。情感創傷什麽的。”

貝雅特又幹嘔起來。

“對不起。”她呻吟著,“都是那些螞蟻。真是的,那些惡心的東西幹嗎非得用人的鼻孔當雙向高速公路啊?”

“嗯,如果你堅持要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人體哪裏能找到最豐富的蛋白質來源。”

“不了,謝謝!”

“抱歉。”哈利把香煙彈到幹地上,“貝雅特,你在裏面表現得很好。那跟看錄像帶不一樣。”他站起來,又走進去。

列夫·格瑞特吊在一條短繩上,繩子綁住天花板上的燈基。他在離地足有半米的半空吊著,下面是把翻倒的椅子,正因如此,蒼蠅才享受了屍體的獨占權,然後才是黃蟻,持續沿著繩子上下搬運。

貝雅特在沙發旁邊的地上找到了手機,說她可以查出他最後跟誰通過電話。哈利走進廚房,按亮電燈。一只泛著藍色金屬光澤的蟑螂站在一張A4紙上,朝哈利晃著觸須,然後迅速退到爐台邊。哈利拿起那張紙。是手寫筆跡。他看過各種各樣的自殺遺書,很少能寫得文情並茂。最富盛名的遺言通常都是困惑的呢喃、驚慌的求救呼喊或乏味地分配烤面包機和割草機等遺產。在哈利看過的遺書中,比較有意義的一份,是馬裏達倫谷的一名農夫用粉筆寫在谷倉墻上的:“有人在這裏上吊了。麻煩報警。抱歉。”從這點來看,列夫·格瑞特的遺書就算不是獨一無二,至少也很不尋常。

親愛的特隆德:

我總覺得好奇,天橋突然在他腳下消失是什麽感覺。在懸崖打開,他知道一件完全沒有意義的事即將發生的時候。他就快要不明不白地死了。或許他還有想做的事,或許那天早上有人還坐著等他,或許他以為那天會是一個新的開始。這樣看來,他想得也沒錯……

我從來沒告訴你,我去醫院探望過他。我帶了一大把花,跟他說我從自家窗戶目睹了這一切。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向警察形容一個騎腳踏車的男孩。他躺在床上,看起來又瘦又小、皮膚泛灰,對我說謝謝。然後我問了每個體育播報員都會問的蠢問題:“你當時有什麽感覺?”

他沒有回答,只是躺著,身上插滿管子和點滴。他望著我,然後又對我說謝謝,接著護士說我得走了。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直到有一天,懸崖也在我腳下打開了。事情並沒有在我搶完銀行、跑上工業街的時候發生,也不是在我事後數鈔票的時候,更不是在我看新聞的時候。就跟發生在那個老人身上那樣,有一天早上我開心地走著,渾然不覺任何危險,太陽照耀著,我安穩地回到迪亞爵達市,可以放松,開始思考。我已經從我最愛的人身上奪走他最愛的東西,我有兩百萬克朗可以揮霍,但沒有生活目標。就是這天早上。

特隆德,我不期待你會明白。我搶了一家銀行,發現她認出了我,我陷入不可更改規則的遊戲當中,而這一切同你的世界無關。我不期待你明白我準備要做的事,但或許你可以明白,這件事也會讓人厭倦,我是說生活。

列夫

P.S.我一直沒發現,那老人感謝我的時候並沒有笑。但是特隆德,我今天想過了。或許他到頭來並沒有什麽事情或什麽人在等他,或許懸崖打開時,他只覺得欣慰,心想這樣他就不必自己動手了。

哈利進來時,貝雅特站在列夫屍體旁的椅子上,她想辦法弄彎列夫的手指,往一個發亮的金屬小盒裏按。

“真倒黴。”她說,“旅館裏的墨盒一直放在太陽下,都幹掉了。”

“如果沒辦法拿到清楚的指紋,我們就得用消防隊員的辦法。”

“什麽辦法?”

“被困在火裏的人,會無意識地用上雙手。即使是燒焦的屍體,指尖的皮膚也可能還是完整的,可以用指紋來識別死者身份。有時候為求務實,消防隊員會切下一根手指,拿給鑒定組。”

“這叫褻瀆遺體。”

哈利聳肩:“如果你看他的另一只手,會發現他已經少了一根指頭。”

“我看到了。”她說,“看來是被切掉的。那是什麽意思?”

哈利走近,摁亮手電筒:“那表示手指是在他上吊之後才被切掉的。可能是有人來過這裏,看到他已經替他們了結了一樁事。”

“誰?”

“這個嘛,在有些國家,吉蔔賽人會把小偷的手指切掉當作懲罰。”哈利說,“如果小偷從吉蔔賽人身上偷了東西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