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薩·德爾潑尼安忒酒店坐落在懸崖的邊緣,位於一片約七英畝見方的草地和花壇的中部,在遮陽的那一面有一座中央庭院,一堵玻璃幕墻後面擺放著幾張餐桌,還有一條搭著涼棚的走道穿過中庭通向入口。庭院一側有家酒吧,另一側有家咖啡館,而在酒店兩端是柏油路面的停車場,被六英尺高的開花灌木叢樹籬遮住了一部分。停車場裏泊著幾輛車。懸崖下吹來的又濕又鹹的海風對鉻的侵蝕很厲害,但有些人就是懶得把車開進地下車庫。

我把車停在了靠近車庫坡道的一處停車位裏,大海的波濤聲離我非常近,你可以感覺到飛濺的浪花,嗅聞它的氣息,品嘗它的滋味。我們鉆出汽車,朝車庫入口走去。一條往上擡升的狹窄小徑緊貼在坡道旁。一塊指示牌懸掛在車庫入口的中間,上面寫著:“下坡時請掛低速擋。請預先鳴笛。”姑娘一把抓緊我的手臂,拉住了我。

“我要從大廳進去。我已經累得沒法爬樓梯了。”

“行啊。反正不違法。你的房間號是多少?”

“1224。萬一我們被逮到了怎麽辦?”

“逮到我們什麽?”

“你知道是什麽。把——把它翻過陽台墻壁扔下去。或是運到別的什麽地方。”

“我會被綁在柱子上,腳下是座螞蟻山。你的話我就不知道了。要看你還有多少罪證在他們手上。”

“你怎麽能在早餐前說這種惡心人的話?”

她轉身快速走開。我開始沿坡道下去。它就像所有地下車庫的坡道一樣繞了個彎,接著,我可以看見一個充當辦公室的小玻璃間,裏面懸掛著一盞吊燈。再往下走幾步,我便能瞧見裏面空無一人。我豎起耳朵,想聽聽有沒有人正在弄車的響動,洗車平台上的沖水聲,腳步聲,口哨聲,任何一丁點兒能透露出守夜人在哪裏、在幹嗎的動靜。在地下車庫裏,你確實連一絲異常微弱的動靜都能聽到。我什麽都沒聽到。

我繼續往下走,走到幾乎跟辦公室天花板平行的高度。這時,我彎下腰,可以看見幾級淺淺的台階朝上通往地下室電梯間。那裏有一扇門,門上標著“通往電梯”。門上鑲有玻璃嵌板,我能看見裏面透出的燈光,但其他東西就看不到了。

我又走了三步,猛然僵住。那個守夜人正直愣愣地盯著我。他坐在一輛帕卡德[1]大轎車的後座裏。燈光映在他的臉上,他戴著眼鏡,從鏡片上反射回來的光線相當刺眼。他舒服地倚靠在車子的角落裏。我站在原地等他行動。他一動不動。他的腦袋枕在汽車靠墊上。他的嘴張開著。我必須知道他為什麽不動彈。他可能只是在裝睡,待我走出視線以外才會行動。等到那時候,他就會沖過去打電話,通知酒店辦公室。

隨後,我又覺得這個念頭很傻。他應該是直到傍晚才過來上班的,他不可能知道所有客人的長相。停車場坡道邊的那條小徑本來就是給人走的。現在將近淩晨四點了。不出一個小時,天就要放亮了。沒有哪個酒店小偷會在這麽晚的時候上門。

我徑直朝那輛帕卡德轎車走去,透過車窗往裏看他。車門關得死死的,所有的車窗都合上了。男人沒有動彈。我伸手去抓車門把手,試著靜悄悄地打開車門。他仍然一動不動。他看上去是一個膚色很淺的男人。他好像還在熟睡當中,甚至在我打開車門之前,我就能聽見他的鼾聲。隨後,它撲面而來——一股如蜂蜜般甜美的上好大麻的濃重臭味。這家夥早就不省人事了,他正在寧靜谷中神遊,在那裏,時間放緩,陷入停滯,整個世界是一片色彩和樂聲。從現在開始的幾個小時裏,即使警察不過來抓捕他,把他雪藏起來,他也什麽事都幹不了。

我重新關好車門,走到那扇鑲玻璃嵌板的門前。我穿過去,踏入一個空蕩蕩的小電梯間,腳下是堅硬的混凝土地板,面前是兩扇空白無物的電梯門,在它們旁邊,在更近處一堵厚重的房門外,就是消防樓梯。我推開門,開始爬樓。我爬得很慢。十二層樓加一層地下室,可是有不少級台階呢。每經過一道防火門,我就記一次數,因為門上沒有標樓層號碼。它們又厚重又堅固,而且和台階一樣都是混凝土的灰色。等我拉開通往十二樓走廊的那道門,我已經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了。我小心翼翼地沿著走廊悄悄來到1224號房間的門前,試了一下門把手。它上著鎖,但幾乎立即就打開了,仿佛她一直在門後等著我。我進了門,走過她身邊,重重地癱倒在一張椅子裏,等待呼吸平穩下來。這是一個寬敞通風的房間,帶有法式落地窗,窗外便是陽台。那張雙人床似乎有人睡過,或者也可能是故意弄成那樣的。椅子上七零八落地掛著幾件衣服,梳妝台上擺放著盥洗用品,另外還有行李。這個房間一天大概要二十塊錢,單人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