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她還在熟睡。我進門的聲音沒有吵醒她。她睡覺時像一個小姑娘,悄無聲息,臉上平和安詳。我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點燃一支煙,出門走進了廚房。酒店管理部門提供了美觀大方、壁薄如紙、從廉價商店買來的鋁制咖啡濾壺,等我把咖啡放進去過濾之後,我又回屋坐在床上。之前我離開時留下的那張便條仍然和我的汽車鑰匙一起擱在枕頭上。

我輕柔地搖晃著她,她睜開眼睛,眨了幾眨。

“什麽時候了?”她一邊問,一邊張開自己光裸的雙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上帝啊,我睡得像塊木頭那麽沉。”

“該是你起來梳妝打扮的時候了。我泡了些咖啡。剛才我出門去了趟警察局——他們要求我去的。你公公在這座城裏,坎伯蘭夫人。”

她猛地挺起身,屏息凝視著我。

“在亞歷山德羅警監那兒,他徹底碰了壁,警長把他趕走了。他沒法傷害你。你之所以害怕全是因為這個,對嗎?”

“他有沒有說——說過在韋斯特菲爾德發生的事情?”

“他上這兒來說的就是這件事。他真是瘋夠了,竟然自己往自己身上抹黑。而且那又怎麽樣呢?你沒做過,不是嗎?像他們說的那樣做過?”

“我沒有。”她雙眸如炬,對我炯炯放光。

“即使你做過也無所謂了——就現在來看。不過,昨天晚上你沒告訴我,這讓我非常不痛快。米切爾是怎麽知道的?”

“他只是恰好人在那裏,或是在附近的什麽地方。天哪,報紙對那件事連篇累牘地報道了好幾個星期。他要認出我並不難。這裏的報紙難道就沒有登過嗎?”

“應該也有過,但可能只是從不同尋常的法律判案角度去報道的。即使有,我也沒看到。這會兒咖啡應該濾好了。你喜歡怎麽喝?”

“黑咖啡就好。不要放糖。”

“好吧。我這裏糖和奶油都沒有。你以前為什麽自稱埃莉諾·金?算了,不必回答我。我犯糊塗了。坎伯蘭那個老家夥肯定知道你結婚前的名字。”

我走出臥室進入廚房,取下濾壺上的蓋子,為我們倆各倒了一杯咖啡。我把她的那杯端給了她。我端著自己那杯坐在一張椅子上。我們目光相對,彼此又成了陌路。

她把杯子放在一邊。“味道還不錯。你介不介意把目光移開,好讓我收拾一下自己?”

“當然不介意。”我從桌上取下一本平裝書,假裝讀起來。這本書講的是一個私家偵探的故事,他眼裏所謂的勁爆場景不過是一個女人吊死在淋浴噴頭下面,渾身一絲不掛,帶有受過折磨的痕跡。看到這裏,貝蒂已經進了浴室。由於手邊上沒有垃圾桶,我便把書扔進了廢紙簍。接著,我開始思索:這世上有兩種可以與之做愛的女人,一種女人會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來,她們絕頂風流,放蕩不羈,以至對袒露自己的胴體毫不在意;還有一種女人,她們很有自我意識,總是想稍微遮掩一點。我記得,在阿納托爾·法郎士寫的一個故事裏,有個姑娘堅持要在做愛時把長襪脫下來。穿著它們做愛讓她感覺自己像個妓女。她說得沒錯。

當貝蒂從浴室裏出來時,她看上去就像一朵初次綻放的新鮮玫瑰,她的妝容完美無瑕,她的雙眸閃閃發亮,每一根秀發都梳得恰到好處。

“你願意送我回酒店嗎?我想和克拉克談談。”

“你愛上他了?”

“我曾以為自己愛上了你。”

“它就像夜裏響起的一聲尖叫,”我說,“只是一種感覺罷了。我們都別把它想得太復雜。外面廚房裏還有咖啡。”

“不用了,謝謝。吃早餐之前我不想再喝了。你以前從來沒有戀愛過嗎?我的意思是,你對一個女人愛得夠深,想和她每一天、每個月、每一年都廝守在一起?”

“我們走吧。”

“一個像你這樣冷硬的人,怎麽會如此溫文儒雅呢?”她好奇地問。

“如果我不冷硬,我就活不到今天。如果我連溫文儒雅都做不到,我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我拿起她的外套,和她一起出了房間,朝我的汽車走去。返回酒店的路上,她一言不語。等我們到達酒店,我把車滑進如今我已熟悉的那座停車場裏之後,我便從衣兜裏掏出那五張折疊好的旅行支票,把它們遞給她。

“我們一直推來推去的,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我說,“它們都要壞了。”

她看了它們一眼,卻沒有收下。“我以為這是你的報酬。”她口氣相當尖銳地說,

“別爭了,貝蒂。你非常清楚,我不能從你這裏拿錢。”

“因為昨天晚上的事?”

“什麽也不因為。我就是不能拿。僅此而已。我什麽事情都沒幫你做成。以後你打算怎麽辦?你想去什麽地方?現在你已經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