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子辻 四(第2/3頁)

“不是單純的平原?”

“你沒去過船岡山的千本閻魔堂嗎?”

“去過呀。”

百介回答。百介一向喜歡巡訪寺廟神社。

“你知道船岡山原本是個刑場嗎?那兒有一條千本道,雖然是從朱雀大路延伸過來的,但那地方原本叫千本卒塔婆。而內野那地方,昔日曾是棄屍的場所。”

“棄屍?”

“是呀。蓮台野直到現在都還是墳場。現在墳墓大都有墓碑,但昔日大都是將屍體就地扔了。東山三十六峰之一的阿彌陀峰山腳下,現在叫鳥邊野,同樣是個埋人場。”

“你是說清水寺的另一頭六道珍皇寺那一帶嗎?”

“沒錯,那地方可說是冥界的入口。至於這頭則是——”入道轉身面向西方說道,“是小倉山,也就是化野。你見過化野念佛寺的千燈供養了嗎?”

“很遺憾,沒見過。”百介回答。

“是嗎?那地方很荒涼。雖然風景漂亮,但就是給人一種無常的感覺。那兒的眾多石塔,供養的都是自古以來在那兒腐朽的無數骨骸。京都曾歷經無數次火災與兵荒,每逢劫難,屍體全被丟到周邊地區。比如,帷子辻前方的化野,也是個棄屍的場所。”

“棄屍?不埋葬嗎?”

“據說鳥邊野那一帶習慣火葬,但化野這一帶都是就地丟棄。這就叫風葬。”

“風葬?”

“是啊。如今是沒人這麽做了,但其實直到不久前,那一帶總是堆滿了腐屍骸骨。因此九相圖裏畫的並非憑空想象,昔日在這一帶可是司空見慣的景象。”這混混一臉超脫的神情說道,“若無常野露水不消,鳥邊野山雲煙常往,而人生於世亦不得不老不死,則夢物之情趣安在?就是這麽回事。”

“這是《徒然草》裏頭的句子吧?”百介回應道,“你的意思是,帷子辻乃通往無常之地小倉山的入口,故湧現如此幻象是理所當然的?”

“沒錯。人是健忘的,而且每個人終將一死,更替了幾代,昔日的記憶就會漸漸模糊。只不過,即使人搬遷,土地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即便屋子倒塌、樹木枯死,大地還是會繼續存在。因此即便人淡忘,土地還是會記得,京都一帶就深深烙印著這類令人作嘔的記憶。”

“所以會鬧鬼嗎?”

百介一臉訝異地問道。

“鬧鬼倒不會。”玉泉坊露出混混的真面目回道,“所有妖魔鬼怪都不過是人作的戲。你看你周遊諸藩,遇見過什麽真正的妖魔鬼怪嗎?世上哪有這種東西。可是,你看,大家還是繪聲繪影,巴不得世上有妖魔乃常情。居住在如此古老的城市,自然就會產生這方面的聯想,尤其是在帷子辻這一帶。因此又市設的圈套才會令人無法識破,有時就連我都懷疑會不會是真的呢。”

“真的有幽靈嗎?”

“那其實是阿龍扮的。”入道繼續說道,“不過阿龍還真會作戲呀。她已經連演了半個月,一次都沒讓人拆穿。演得可真好呀!”

“可是,演得再好,也不能一直演下去吧。即使扮得再好,但生者和死者總有區別,遲早會被人識破。”

就百介所知,又市的圈套總是設得很縝密,幾乎無法拆穿。想必這次也一樣,百介心想。又市設想的計謀既深且遠,遠非百介所能企及。不過,連續裝神弄鬼半個月之久,畢竟還是有危險。誰都知道夜長夢多,照道理又市平常應該不會拖這麽久才對。百介對此頗為不解。

但此時玉泉坊表情神秘地說:“放心吧,這不會被拆穿的。其實,就連我也嚇了一跳呢。沒想到,她刻意以腐汁裹面,讓蒼蠅蛆蟲聚集。並將腐爛獸肉置於肚皮上,吸引野狗咬食,扮得實在徹底。而且每次都在黃昏時分現身,一般人怕危險,哪敢靠近如此令人作嘔的東西?”

“原來如此。”百介說道,但他還是無法了解這麽做的意圖何在。 

“你們繼續這麽扮下去,到底有什麽打算?只是為了把行人嚇跑嗎?這一切和過去幾次一樣,我還是參不透。”

“就連我也參不透呢。不過,已經愈來愈少人敢打那岔路口經過是個事實。這半個月來持續這麽攪和,就連奉行所也拿咱們沒辦法。既然是幽靈妖怪作祟,也別想緝什麽兇了,所以同心均已悉數撤回。這陣子只要一過黃昏時分,那兒連只狗都不敢靠近。”

“已經無人敢靠近,你們還要繼續扮下去嗎?”

“當然。”

玉泉坊回答。

“也不知道在等什麽,哪有兇手會跑到遭自己殺害者亡魂出沒的地方,想避開都來不及。”

入道聞言,納悶地扭了扭脖子,說道:

“我也是這麽想。若我是兇手,絕不會靠近那地方。如果真是鬧鬼,那可是避之唯恐不及;若不是真鬧鬼,那就肯定是個圈套。但我覺得那兇手的頭腦應該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