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子辻 五(第2/3頁)

白衣男子說道。

“我指的是信念、真理、理想,這些無形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

“是這樣嗎?”

“應該是。當然,諸相無常乃真理之一,色即是空亦是真理。不過,當你說萬物皆空時,皆空這個道理本身就是不變的。同理,情愛思慕之念不也是不變的嗎?”

“真不巧。貧僧一出生就沒爹沒娘,無家可歸,這道理,貧僧實在聽不懂。”

“你哪能了解,你哪能了解呀。”武士呢喃道,緩緩站起身來,“其實一開始我也曾懷疑,然而……然而……”

“是因為施主對亡妻的思念?”

禦行問道。

“沒錯。我深深地愛著吾妻。真的很愛她,從心底深深愛她,至今不變。沒錯,雖然吾妻已死,我對她的愛還是不變。由於深感此留戀、執著,我才……”

“想來個自我考驗?”

禦行靜靜地說道。

武士點了點頭。

“沒錯,我決定考驗自己。首先,我想確定的是,我喜歡、憧憬的到底是什麽?若我只是喜歡吾妻的體態動作,那麽一旦她過世,此情理應斷絕。若我只是鐘意其外貌,待她身體腐爛,我就會掉頭而去。若只是魂魄受其勾引,她過世後我一定就會忘了她。可是——”

“可是施主您……”

“哈哈哈!”武士笑了起來,“結果不論經過多久,我對她的思念完全不減。所以我可以確定,我的愛可如假包換,我是真正深愛著吾妻的。”

“可是,在這過程中,施主就開始畏懼了吧?”禦行往前踏一步,“因此——”

“因此什麽?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

“施主是個罪人。”

“什麽?”

禦行搖動起手中的搖鈴。

武士蹣跚地站起身來,擺出警戒的姿勢。

“你看那些沉溺於酒色的男人,只把女人當作泄欲的工具。他們沉迷美色,以美醜判斷人的價值,這哪是身為人應有的作為?這哪裏符合人倫?難道生得醜的注定卑賤?貧窮的人注定卑賤?難道人與人的關系,只能靠這些表面的、易變的東西維系?這是不對的。”

“或許真的不對。當然不對。”武士說,“所以,即便吾妻遺體徹底腐爛,化為一堆白骨,我對她的思念也不會改變,她是生是死也完全不重要。我對她的心意是純粹的、真實的。為了證明此事,我才幾度——”

“施主這麽做太任性了。”

“你說什麽?!”

武士伸手握向配刀。

但禦行依舊搖著鈴,往前踏出幾步。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嘲笑我和吾妻的感情?竟敢侮蔑我與阿絹的結合?”

“貧僧沒這個意思。”禦行回答,接著又道,“人與人的關系只有活著時存在,人一死,這種關系就斷絕了。”

“你——你說什麽?”

“死人乃物非人,所以會腐爛。屍體與垃圾糞土無異,不過是不凈的東西。人死了既無魂魄,亦無心智。當然,誠如大爺所言,生死僅一線之隔,美醜、男女之差異亦是微不足道。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施主可聽說過黃泉津比良坂的故事?”禦行問道,“也就是伊邪那美神於產下火神時殞命,伊邪那岐神欲見其妻,追往黃泉國的故事。”

“這我知道。”武士彎下腰,說道,“我當然知道。古神伊邪那岐認為兩人大業未竟,就進入冥界,勸說伊邪那美一起回陽間。不料他看到伊邪那美屍身蛆蟲滿布,其頭有大雷居,其胸有火雷居,其腹有黑雷居,下陰有折雷居,左手居若雷,右手居土雷,左足居鳴雷,右足居伏雷,於此共有八大雷神繞纏其身。伊邪那岐視此狀而畏逃。是這個故事吧?”

“沒錯。伊邪那美見其夫如此膽小,憤怒不已,即命黃泉津醜女、黃泉軍、八柱雷神等追捕伊邪那岐。伊邪那岐為了躲避黃泉軍追殺,只好逃到黃泉津比良坂這陰陽交界之處,並將巨大的千引之石推到黃泉津比良坂,封住黃泉國之出口。這是個古代神話。大爺……”禦行大聲問道,“您可知道伊邪那岐神為何要逃回去?”

“哼!”武士嗤笑道,“那是因為伊邪那岐對其妻之愛不真。雖然妻子身上長滿蛆蟲,個性完全改變,但妻子終究是妻子。但伊邪那岐過度執著外表,因而對其妻產生厭惡。話說回來,他逃回去的情節雖是人的想象,但神終究不該做這種事。至於我——”武士再度轉身背對禦行,伸手輕輕撫摸起覆蓋在屍體上的蓬發。“我是不會變心的。”

“真的嗎?”

“你膽敢質疑我?”武士緊緊將屍體抱起,“我真的深愛著她。雖然她已是這副模樣,我仍然深愛著她。”

“那不過是施主的妄念。”

“你、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