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男 二

據傳相州箱根有山男出沒。渾身赤裸,以樹葉樹皮蔽體。居於深山中,以捕捉赤腹魚為業。逢有市集,便前去同鄉民購米。與人親近,未曾鬧事,除與人交易外少有言語,事畢即刻返回山中。曾有人循其足跡追之,但中途為絕壁所阻,無道路可行,只能任其如鳥般飛去,終未能覓得其居處。據傳,小田原城主曾下令山男若加害於人,必以火槍等擊之,故未曾引發事端。

此乃津村淙庵所著《譚海》中的一節,笹村與次郎說明道。

“這津村淙庵是何許人?”倉田正馬問,“是個名人嗎?這名字我怎麽沒聽說過。名字聽來雖煞有介事,但既然連聽也沒聽說過,就不覺得有什麽好佩服的了。大概是我自己無知吧。咱們這位一等巡查大人,想必聽說過這號人物吧?”

“當然聽說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揶揄,一等巡查矢作劍之進倒是毫不動搖。不愧是東京警視廳內唯一通曉古籍的名人。

“津村淙庵是位歌人。出身京都,居於傳馬町,曾擔任佐竹侯之禦用達。”“佐竹侯?那不就是秋田藩了?”一臉胡子的惣兵衛問道。

維新後,舉國上下日益洋化,但惣兵衛卻未順應時潮,至今依然一副粗獷無禮的武士模樣。

“這我可就不懂了。既然是歌人,這冊名叫《譚海》的書中理應有些詩歌才是。但方才那段,怎麽聽來絲毫不像詩歌?”

“此書並非歌集,”與次郎解釋道,“而是將當時的異國傳說、世間傳聞集結成冊的書籍,可說是冊見聞隨錄吧。”

也就是民間故事吧,正馬揶揄道。

正馬這人和惣兵衛正好相反,時常擺出一副仿佛忘了自己是個日本人的態度。但不管他再怎麽把自己當洋鬼子,長相還是一副大和民族的模樣,身軀既沒特別高,鼻子也沒特別挺。

“所謂當時,是指何時?”

“應是在安永至寬政之間吧。收錄這則記述的第八卷,想必是在天明年間寫成的。”

“那不是近百年前的事了?”正馬說道,“不過,至少要比上回那則故事更近些。你們怎麽老是找來這種老故事?活像把剃掉的胡子塞進懷裏珍藏似的。”

“你難道不知什麽叫溫故知新?”

惣兵衛竟然罕見地為與次郎撐起腰。

通常,與次郎與劍之進、惣兵衛與正馬對凡事的看法多屬對立,尤其對此類奇聞異事的見解更是南轅北轍。總之,平時惣兵衛與正馬便有如明治軍與幕府軍,兩人一碰頭便難免起爭執。

“你老愛賣弄些洋學,滿口文明開化什麽的,但也不過是空有一身異國行頭,哪懂得什麽道理。我雖不愛聽這類鬼怪故事,亦不贊成怪力亂神,但一看到你這種嘲弄我國的態度,也要起一肚子火。”

“我哪兒賣弄洋學了?不過是認為這記述過於古老罷了。噢,雖說古老,但可曾嫌它哪兒不好了?我每回都不禁質疑,為何你們愛拿這種老掉牙的怪奇故事來佐證?矢作這回碰上的案件,畢竟是發生在現代的事啊。”

“當然是發生在現代的事。”劍之進說道,“在下是個巡查,可不是學者。”

“但近日,大家不是稱你為神鬼巡查嗎?”惣兵衛哈哈大笑道,“不賴嘛,這諢名應該正合你意吧。”

聞言,劍之進一臉不悅。

拜兩國火球案與池袋蛇村冢案,接連被《東京日日新聞》及《東京插圖新聞》報導所賜,一等巡查矢作劍之進儼然被塑造成了一個專責解決妖異事件的官差。

“這下再怎麽撫弄你那把胡子,也討不回你的威嚴了。想不到你這奉行所內最無能的蠢才,也能成為驅魔除妖的專家,這下可出人頭地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別再瞎起哄了。”與次郎制止道,“惣兵衛,把揶揄自己的友人當有趣,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武士風骨?”

不不,我可是誠心誠意地在向他致賀哪,惣兵衛苦笑道。“我可沒把這當笑話。玩笑一場,你也就別當真了。總之,這類事我也曾聽說過,就把它說了出來,請你大人大量,快快息怒吧。是關於山什麽的事吧?沒錯,是山男。”他咳了一聲清清喉嚨,接著開口說道,“有個到我道場習武的家夥,曾是前高田藩的藩士。大家也知道,高田藩地處越後那邊,是個山深雪豐之地。黑姬、妙高均是當地的險峻山嶺。”

不僅是轄內有山,與次郎等人總認為整個高田藩均位處山地。

“當地冬季天候嚴寒,需要大量柴薪方能度日,因此入山撿柴就成了重要的差事。不過,越後一帶的居民均遵循一個鐵則,那就是若於山中遭逢鬼怪,均不得與他人議論。”

“噢?”

聞言,與次郎向前探出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