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神 六

為籌辦百物語怪談會而造訪劍之進者,乃青鷺事件的中心人物由良公房卿。不,實為其子,即儒學者由良公篤。但若欲更進一步追本溯源,或許該說是其門下的眾門生。

不久前,公篤開辦的私塾曾有過如此問答:

孔子曾雲子不語怪力亂神,敢問塾長對神佛是什麽見解?

世間本多奇事,怪異巷說所在多有,但人世間究竟有無鬼神?

理所當然,公篤氏給眾門生的回答,是對怪異巷說必不深究,對鬼神必敬而遠之,探究有無鬼神,乃無為之舉。此外,神即理,佛即慈悲,理與慈悲即便不假神佛二字,亦可論之,若以此二字論之,必失論旨而離世理。此舉實與棄神無異。

孰料眾門生雖接受了對神佛的這番解釋,但仍有人堅稱世間必有妖怪。

俗雲有教無類,知名私塾本就弟子眾多,其中或有優秀人才,但亦不乏平庸之輩。若有一人起個頭,必有兩三人起哄附和,不是據傳哪兒有妖怪出沒,便是據說哪個人撞見了幽魂。

公篤雖苦口婆心地秉理否定,但仍有門生堅持不願信服。不巧的是,此門生乃某企業的少東家,公篤創辦私塾時,曾拜其父斥巨資大力資助,故欲斥此門生之言實屬無稽,亦是難為。

於是,此門生便提議,不妨確認世間是否真無妖怪。此提議雖幼稚荒誕,卻足以讓名聞天下的孝悌塾塾長苦惱不已。

後來,此門生進一步提議,有一名叫百物語的遊戲,不妨盡可能依相傳之法式行之,看看是否真有異象發生。這提議與其說是瘋狂,毋寧說是愚蠢,想必讓公篤至感難堪。

總之不過是個迷信,試之也無妨,問題出在正確法式無一人知曉。既欲檢證,便非得正確執行不可。故此,公篤便央求其父公房卿,代為向妖怪巡查矢作劍之進詢問。

“不過,還真是讓人不解呀。”

背靠道場壁龕雙手抱胸、盤腿而坐的惣兵衛高聲說道。他正在位於神樂坂的澀谷道場中和與次郎相對而坐。

“老隱士打的是什麽主意,我完全猜不透。想到老隱士的為人、個性,似乎隱瞞了什麽。這提議雖有趣,行任何事亦均宜含蓄委婉,但談的既然是怪談,我倒是認為無須如此謹慎。若過度拘泥於理,反而變得不駭人了,不是嗎?”

“老隱士的本意,我也猜不透。”

與次郎只能如此回答。畢竟一白翁這番委托,的確是有點兒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若要談百物語,最後一則還請留給老夫敘述——老人向與次郎如此請求。

“那麽,計劃呢?”惣兵衛問道,“不是全讓三遊亭來說?”

“不,一白翁也要說一些,故圓朝師父只須說一半就成。”

“一半?那就是五十則了。”

“五十則也不算少哩。想到師父平日多忙,即便是簡短的故事,求其說個百則,想必也是強人所難。不難想象,這差事會有多累人。而且還得一路說到早晨,只怕會把師父累昏了。”

“不過,師父要比想象中來得和氣得多哩。據說還表示若是山岡先生所托,別說是一百則,就算是兩百則,也會兩肋插刀,在所不辭。還恭恭敬敬地要求,這回可否不用三遊亭這藝名,而是以本名出淵次郎吉的名義參加。”

“該不是被你這張臉嚇著了吧?”

惣兵衛生得這副德行,即便不吭聲也夠嚇人。

“怎麽可能?”惣兵衛一臉茫然地否定道,“師父是曾說過我這長相嚇人,但僅和我開個玩笑,要以我這長相編出一則怪談罷了。”

“想必那會是一則十分嚇人的怪談。總而言之,要一人獨自述足百則,的確是強人所難。隨著這消息愈傳愈廣,除了咱們倆,屆時還將有近二十人參加。只要每人說兩則,就有四十則了。”

“由良公篤是不可能說的。”惣兵衛說道,“此類怪力亂神的胡言亂語,此人想必是連聽都不想聽。”

“不過,公篤依然得在場見證,畢竟整件事也是因其而起的。個人認為應由一白翁起個頭,再由在座其他幾人接下去,待圓朝師父說完後,最後再回到一白翁做個總結。”

“問題是,該在哪兒舉行?”

起初的預定地便是這小小的道場,但一看到劍之進帶來的參加者名冊,惣兵衛便一口回絕了。始料未及的,是名冊上幾乎都是熟悉的姓氏,這才發現公篤的門生似乎都為名門之後,而且就連由良公房卿也將出席。若悉數是公卿華族,豈能讓大家在這道場肮臟的地板上席地而坐?

此外,名冊上還有幾名不知從哪兒聽到風聲的好事之徒,似乎都是知名畫家、戲曲作者、俳人等文化人,還夾雜幾名報社記者。

報社記者乃是妖怪巡查那頭的人脈。據說劍之進以不公開報道為條件,批準這些記者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