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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回憶往事,但就算撕破了嘴,我也不會說“還是過去好”。或許在某種意義上,那時的風氣的確比現在淳樸,但人類社會任何時代都是相似的,沒有一個人,可以過著完美無缺的人生。

每天四處亂跑,玩到天黑才回家的我們,也都背負著各自家庭的苦衷。

就拿我家來說,爸爸得了難治的病,在我小時候,他就基本不能工作,家裏的洋貨店都壓在媽媽肩上,維持生計一點也不輕松。實際上,為了籌措店子的周轉資金和治療費,借了很大一筆錢。這筆錢後來由我接著還,直到三十歲出頭才終於還清。當然,姐姐們也分別幫了忙。

至於渡邊兄弟,弟弟光弘還是嬰兒時,父母就意外身亡,他們是由爺爺奶奶養大的。爺爺是個手藝很好的瓦匠,但養兩個正能吃的孩子也很不容易。良弘對父母還有模糊的記憶,光弘就完全沒有印象了。他那麽愛哭鼻子,跟這件事恐怕也有一定關系。

小輔家裏原本經營釣具店,但四歲時父母離婚,成了只有媽媽的單親家庭。我沒問過離婚的原因,聽周圍大人們的口風,好像是他爸爸有了別的女人。因為爸爸愛好才開的釣具店也維持不下去,媽媽一邊到鄰鎮的飯館上班,一邊撫養小輔。

也許正因為各自都有苦衷,我們才會像兄弟一樣要好。不過除非是很重要的事,通常我們都不提家庭。寂寞、痛苦什麽的,更加不會提起。

男孩子的自尊心,不容許我們當著人面沒羞沒臊地說這些事。我們覺得,極力不說出自己的壓力,以冷靜的表情面對,才是有志氣的表現。

不過情緒多變的良弘,時不時就會爆發。

也不知道他是對什麽不滿,突然就跟弟弟或小輔擡杠,拿他們撒氣。不管他們說什麽,全都壞心眼地反對,甚至有時正玩著遊戲,會故意伸腳把他們絆倒。碰到這種時候,他一定是在家裏或者學校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想尋找一個宣泄口。

可是小兩歲的小輔他們毫無辦法,只能任由良弘胡鬧。開始還會帶著討好的笑容埋怨一下,發現不管用後,就只有沉默了。

“別鬧了,良弘!”

這個時候,當然是由我出來勸阻。前面我也說過,年長者如果沒有保護年幼者的意識,孩子的社會就會崩潰。

“幹嗎從剛才就一直跟光弘、小輔擡杠?這可一點都不像你啊!”

“哪裏擡杠了?你少沒事找事!”

“就算你沒這個意思,他們可都嚇到了呢!”

有時事情就這樣解決,也有的時候會吵到打起來的地步。這時也不會讓小輔他們出手,而是由我和良弘一對一對決。

極少數情況下會演變成很麻煩的狀況(比如三天互不理睬),但通常都是良弘改變態度,結束爭吵。可那也不是因為我打贏了,而是扭打的過程中,彼此都會感到傷心,也就沒了鬥志。我從來沒有開口問過他,不過不管有什麽樣的理由,對我們來說,好夥伴反目成仇才是最傻氣、最悲傷的事情啊。

就算結束爭吵,良弘也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地道歉,而是擺出讓我們忍不住好笑的滑稽動作,然後又是扭又是掐地扮鬼臉,含含糊糊地喊上一聲:

“抱歉啦,之前都是我不對喲——!”

當然,有時候也不會憑這一句話就把他那惱人的罪狀一筆勾銷,甚至對他那鬧著玩的態度感到火大。不過可能是他天生有人緣吧,大多數時候只要這麽一說,就什麽事都沒了。某種意義上來看,這也是種很占便宜的性格。

如今想來,我們當中最堅強的,要算小輔。

過去就有句俗話,小個子男人有骨氣(不過也說不定只是我周圍的人這麽說,並不是俗話),小輔正是這樣一個堅毅的少年。他從沒有抱怨過家裏的不幸,有什麽難過的事也不會表露在臉上。從他第一個發現櫻花秘密基地也可以看出,他有著出眾的行動力,是那種再大的困難也不當一回事,奮勇前進的性格。他的運動神經也很發達,在運動會上十分耀眼。

這樣的小輔,卻有一個短暫的時期失去了活力。那是小輔上小學二年級、我上四年級的那年暑假結束的時候。

那年夏天,渡邊兄弟去了遠房親戚家,我和小輔兩人雖然不是每天見面,也常在一起玩。不是在便宜的公共泳池遊上一整天,就是去公用住宅區看盂蘭盆會的舞蹈,每天都過得非常開心。不過少了渡邊他們,畢竟有點不夠完美。我和小輔也因此走得比平常更近,真可以說是兄弟一樣的感覺。所以小輔對我也比平常更加無話不談,才會一反常態地主動吐露心事。

“學哥……老實說,有件事我很煩惱。”

那天,我們在噴氣號的載貨台上舔著冰棍,小輔皺起眉頭說道。繁密的櫻樹葉剛好擋住太陽,載貨台上涼爽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