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姐妹(第2/3頁)

我盡可能說得接近事實。母親確實患有如今稱為精神分裂症的疾病,最後也的確是這種病導致了她的死亡。

當時我一定是想起了母親死前淒慘的模樣,才會給女兒看那張照片,讓她知道母親原來有多美。

“外婆健康的時候是這個樣子。”

連丈夫都沒有看過的那張照片,我第一次拿給女兒看了。女兒驚訝於母親的美麗之余,也對著照片上年幼的我和姐姐歡呼起來。

“姨媽從小性格就很開朗呢!”

看到姐姐那淘氣的動作,女兒笑了。

這話由我來說也許不合適,不過除了某一點,那真的是張溫馨的家庭合影。灑滿陽光的公園裏,年輕健康的父母並肩而立,幼小的我和姐姐站在前排。那時姐姐在讀小學二年級,我還在上幼兒園。

父親那古板嚴肅的模樣,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沒多大變化,他身旁的母親則像極了當年風靡一時的清純派女演員。姐姐身穿水珠圖案的洋裝,擺出兩手食指抵著臉頰的動作,旁邊的我不知為何,卻向鏡頭投來驚疑的眼神,似乎有什麽事不能釋懷。

“可是……這張照片為什麽剪了一部分?”

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兒照片後,年幼的女兒果然問了這個問題。誰都會有這樣的疑問,因為照片左邊五分之一被斜斜剪掉了。

“我不太記得了,大概是滴了墨水上去,所以外公剪掉了那一角。”

我說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女兒似乎不是很關心,沒有再問下去。

那當然是謊話。用剪刀剪去照片一角的人不是父親,而是我自己。

從母親遺物中發現這張照片時,姐姐提議丟掉,可是畫面中母親的笑容是那麽美,我說什麽也舍不得丟。

拍下這張照片數年後,母親發病,在精神的迷宮裏仿徨了十五年之久,終於在我二十三歲那年撒手人寰。她是在一個深夜,吊死在當時家附近的森林裏——可是她的背上,深深地插著一把水果刀。

我應該沒有親眼看到現場,可是不知為何,那一幕我卻記憶深刻。

或許烙印在心底的,是聽警察詳細說明時,自己想象出來的場景吧!可是那景象太過鮮明,簡直就像親眼所見般真實。

在那片草木茂盛的森林裏,山毛櫸的粗枝上,掛著一個用和服束帶做成的繩套,母親就吊在繩套上。她身穿熟悉的鮮黃色襯衫,淺駝色薄短裙,腳上是白襪子加涼鞋。右腳的涼鞋滑落,掉在附近的草叢裏。月光透過樹梢,照出母親變了一個人似的樣子。

不可思議的是,母親的背上插著水果刀,警察卻簡單地斷定她是自殺。

水果刀插在胃的背面,脊椎往右一拳的位置。那是把刀刃長約十公分的小刀,但深深沒入後背,露在外面的只有刀柄。據警察表示,那並非致命傷,但顯然是在母親生前刺下的。

一般來說,會很自然地認為是有人從背後用刀刺傷母親,然後把她吊到樹上。但警察並不認同這種看法。

我想這是因為刀刺的位置自己反手也能刺到,而且刀柄上只驗出母親的指紋。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警察認定母親是自己刺傷後背,然後在山毛櫸上縊死。

當時我不禁暗想,怎麽會有人先刺自己後背一刀再上吊?但向我們解釋母親死因的便衣警官皺著眉頭,說了這樣的話:

“自殺的人當中,時常有人會做出無法理解的舉動。”

我霎時明白,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你母親患有精神病,不管做出什麽怪事都不稀奇”。

所以我也不需要告訴他們,那天夜裏,我聽到母親在跟誰說話。既然警察已經認定她是自殺,我也不想再深究。況且我又有什麽必要告訴他們,那個聲音很像我姐姐?

“媽,剛才你手機響了。”

從浴室來到客廳,正在電視前看綜藝節目的兒子不耐煩地說道。前陣子他還喊我“媽咪”,不知什麽時候就改成“媽”了。這也是值得驚喜的成長嗎?

“是嗎……謝了。”

擱在廚房流理台上的手機,來電指示燈正在閃爍。一看通話記錄,果然是姐姐打來的。作為家庭主婦,給我打電話的通常不是家人就是親戚。

回晚了又會被她念叨,我立刻回撥過去。

“啊,佳奈子?”

姐姐迅速接起電話,聲音聽起來似乎很快活。

“突然打電話很抱歉……我想請你幫個忙。”

沒有任何鋪墊,姐姐直截了當地提出一件麻煩事。我們約好了明天久違地一起出門,她希望我到時做好某樣東西帶過去。

“姐姐,這種事你得早點說啊,現在時間太緊張了。”

我看了一眼客廳墻上的時鐘,提出抗議,姐姐則哄小孩似的柔聲說:

“總會有辦法的……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