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羅約的聖誕節

故事開始於西弗吉尼亞的小村莊阿羅約半英裏外的兩條馬路交匯處,其中一條是從新昆布蘭到皮尤敦[1]的大道,另一條是通向阿羅約的支路。

埃勒裏·奎因一眼就看出地形很重要。這最初一瞥也讓他看到許多別的東西,卻只感到證據互相矛盾,令人迷惑不解。什麽東西都對不上,看來很有必要離開那個岔路口,再好好思考一番。

埃勒裏·奎因這個學識淵博、四海為家的人,怎麽會於十二月下旬某日下午兩點鐘,忍受著陰暗冰冷的天氣,站在西弗吉尼亞鍋柄地區[2]一輛破舊的杜森貝格[3]賽車旁呢?這確實需要解釋。這種非同尋常的現象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最主要的是埃勒裏的父親奎因警官鼓吹假日應當照常工作。這位老人深陷被稱為“警察習俗”的日常工作中,終日埋頭幹活。芝加哥的治安狀況一直不容樂觀,警察局局長邀請了主要城市的傑出警官到他的轄區來,一起哀嘆糟糕透頂的違法現象。

正是在陪著警官精神抖擻地從旅館匆匆趕往芝加哥警察總部的途中,埃勒裏了解到了阿羅約這宗令人困惑不解的罪案——這起案件被《聯合報》尖刻地稱作“T字謀殺案”。報道中有相當多要素讓埃勒裏怦然心動——比如安德魯·範在聖誕節早晨被砍掉頭釘在十字架上這個事實——使他忍不住從煙霧彌漫的芝加哥會議中硬拉起他父親,開著一輛速度快得難以置信的二手老古董杜森貝格,向東駛去。

警官雖然順從了兒子,自己的好心情卻蕩然無存,這原在意料之中。從芝加哥出發,途經托萊多、桑達斯基、克利夫蘭、拉維納、利斯本等一系列伊利諾伊州和俄亥俄州的城鎮,直到到達西弗吉尼亞的切斯特為止,一路上老人保持著一種威脅性的沉默,只偶爾被埃勒裏的俏皮獨白和杜森貝格車的排氣聲打破。

他們在不知不覺中越過阿羅約,一個大約兩百人的小地方,然後就是……馬路交匯處。

在汽車滑行著停下來之前,他們隔著好一段距離就看到了頂上帶橫木的路標那光禿禿的輪廓。阿羅約路的盡頭就在那裏,與新昆布蘭-皮尤敦大道呈直角相交。所以路標面對阿羅約峰的出口,其中一臂指著東北,通往皮尤敦;另一臂指著西南,通往新昆布蘭。

警官低聲咆哮著:“繼續走啊,丟人現眼的東西,凈會說瞎話!把我拽到這兒來……就為了另一樁瘋狂的謀殺……我不幹。”

埃勒裏關閉引擎,下車邁步向前,路上空無一人。西弗吉尼亞的群山擺出直插蒼穹的造型,腳下的泥土幹裂僵硬。天氣嚴寒,一陣凜冽的風吹得埃勒裏的大衣下擺飄拂不停。路標就豎立在前方,脾氣古怪的阿羅約校長安德魯·範,曾經呈十字架形狀被釘在上面。

路標過去是白色的,這會兒卻是肮臟的灰色,汙泥在上面留下了交錯的條紋。它高六英尺,頂部與埃勒裏的頭齊平,兩臂長而結實。埃勒裏站在幾步開外,覺得任何人看它都像一個巨大的字母T,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麽《聯合報》記者給這樁罪行取名“T字謀殺案”——首先路標呈T字形,其次路標位於一個T字形的交匯處,最後死者家門上有一個用鮮血塗抹的怪異的T字,剛才埃勒裏開車從T字形交叉路口前方幾百英尺駛過時就看到了。

埃勒裏嘆息著脫下帽子。這不見得是個帶有尊敬意味的舉動,只是盡管天冷風大,他卻在冒汗。他用手帕擦擦額頭,心中十分詫異。不知什麽樣的精神病人才會犯下這種殘忍惡毒、毫無邏輯、令人完全迷惑不解的罪行。甚至那具屍體……他鮮明地回想起報紙上一篇有關屍體發現的報道,那是一位芝加哥著名記者寫的特稿,這位記者在描述暴行方面可謂十分老練:

本年度最值得同情的聖誕故事今日披露:聖誕節清早,在西弗吉尼亞小村莊阿羅約,四十六歲的校長安德魯·範的無頭屍體,被發現呈十字架狀釘在村子附近一個冷冷清清的交叉路口的路標上。

四英寸的鐵釘被敲進受害者外翻的手掌裏,並刺穿手掌釘入路標風吹雨打的雙臂。另兩顆鐵釘戳穿死者的腳踝,把它們緊緊並在一起,固定在路標支柱的底部。腋窩下又打入兩顆鐵釘,支撐著死者的重量。死者的頭部被砍去,看起來沒有什麽比它更像一個巨大的字母T了。

路標形成一個T字;交叉路口形成一個T字;在離交叉路口不遠處範家的門上,兇手用受害者的血草草寫了個T字。而路標上是一個用人擺成的T字,真是狂人的構想。

為什麽是在聖誕節呢?為什麽兇手把受害者從家裏拖了三百英尺到路標那兒,然後把屍體釘成十字架形狀?T字有什麽意義?

當地警察束手無策。範脾氣古怪,卻是個安安靜靜、毫無惡意的人。他沒有敵人,也沒什麽朋友。他唯一的朋友是一個名叫克林的單純人物,他一直扮演著範家仆人的角色。克林失蹤了,據說漢考克縣的地方檢察官克魯米特根據不予公開的證據認為,這個仆人可能是這位足以寫入現代美國犯罪編年史的嗜血狂人手下的又一名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