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3/4頁)

在我們相處的日子裏,我們沒有機會過有規律的正常生活:即使住在修道院裏,我們也是夜裏守夜,白天疲憊不堪,沒有按時去參加宗教儀式。不過,在旅途中,他很少過了晚禱還守夜的,他的生活習慣很簡單。在修道院裏,有幾次他整個白天都在菜園仔仔細細地觀察植物,好像那是綠寶石或翡翠。我還見他在珍寶室裏瀏覽,看著鑲有翡翠或泛金光的綠寶石珠寶箱,卻像是在看一片野刺果樹叢。另外,有幾次,他整天待在藏書館的大廳裏翻閱手稿,好像只是為了自娛自樂,並不是有意想找什麽(當時我們身邊慘遭殺害的僧侶的屍體逐漸增多)。一天,我發現他在花園裏散步,表面看上去沒有任何目的,好像他無需向上帝匯報自己的行為。在本篤會,人們曾教過我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模式來安排時間,我如實告訴了他。他卻回答我說,宇宙之美不僅僅來自大千世界千差萬別中的同一性,也來自它同一性中的千差萬別。我覺得那是依照實際現象作出的一種回答,但是後來我得知,他家鄉的同胞們也經常這樣來推斷事物,用這樣的方式,理性的啟蒙力量就顯得非常軟弱無力了。

在修道院裏的那段時間,我見他手上經常沾有藏書的塵埃,以及新近繪在書冊插圖上的金粉,或是他在塞韋裏諾的醫務所裏觸摸那裏的東西時留在手上的淺黃色物質。似乎他不用雙手就不能思考,但是我覺得他勝過機械師(人們告訴過我,說機械師是moechus[19],是扭曲精神文化生活的人,需要把他緊緊聯結在十分純潔的婚姻之中)。他的觸覺特別靈敏,就像在觸摸機器,總是那樣細致。他的雙手在接觸脆薄的東西時也是這樣,如翻閱剛畫完插圖的某些經書抄本,或者碰觸因年久磨損而變得像未經發酵的面包那樣松脆易碎的書頁時,都異常仔細。我還想說的是,這個怪人身上總是背著一個旅行包,裏面裝著我以前從未見過的一些工具,而他稱那些是神奇的機械。他常說,機械是技藝的成果,而技藝則是對大自然的模仿,所以機械復制的不是大自然的形式,而是其運作的本身。他就這樣給我解釋了鐘表、天體儀以及磁石的功能。不過,起初我擔心那會不會是巫術,於是,在某些晴朗的夜晚,他佇立靜觀繁星(手裏拿著一個奇怪的三角形物體),我則假裝睡覺。我在意大利和家鄉所結交過的方濟各修士常常是些頭腦簡單、沒有文化的人,我向他表露他的博學多識實在令我驚訝不已。可他微笑著對我說,他故鄉島國的方濟各修士都是另一種類型的人:“被我推崇為導師的羅傑·培根教導我們說,神的境界有朝一日將會出現在機械制造的科學領域,那乃是源於自然神聖的魔力。總有一天,人們可以憑借自然之力制造出航行的儀器,船只可以依靠那些儀器unico homine regente[20]航行,比用風帆或櫓槳快得多;還將會有無需動物牽引、強度無法估量的自動行駛的車輛,以及可載人的飛行器,只要開動一個可以轉動的裝置就會牽動人工制作的翅翼,那飛行器就可像飛鳥一樣升入高空。小小的器械可以承受無限大的重負,運載工具可以在海底航行。”

我問他這些機器在哪裏時,他對我說,有些在古代就已有人制造出來了,有些甚至沿用到我們的時代。“飛行的工具除外,我沒見到過,也不知道有誰見到過,但我知道有一位智者想到過。人們可以不靠支柱或別的支撐物及其他聞所未聞的機械來建造橋梁橫跨江河。不過,雖說目前還沒有發明出來,你不必擔心,因為那不等於說將來也不會有。我對你說,上帝希望制造出它們來,而且他肯定已胸有成竹,即使我的朋友奧卡姆的威廉[21]否認這些思想是以那樣的方式存在。我這麽說,並不是因為我們能左右神的意圖,而恰恰因為我們無法對它有任何約束。”這並不是我聽他發表的唯一矛盾的看法:即使如今我已經年老,比當時更有智謀,我還是沒有完全明白他怎麽能夠那麽信任他那奧卡姆的朋友,又怎麽總是習以為常地言必稱羅傑·培根,對培根那麽忠貞不渝?當然,那是處在愚昧的年代,即使一個睿智的人也不得不相信一些自相矛盾的東西。

這就是我想談論的有關威廉修士的一些情況。也許毫無意義,這只是現在我收集的當年和他初次見面時產生過的支離破碎的印象。他究竟是什麽人,他在做什麽,我親愛的讀者啊,也許你能從他在修道院那些日子裏的所作所為推斷出來。我沒有許諾給你們一個已完成的設計藍圖,這只是一張記述著一系列可嘆又可怕事件的單子。

就這樣,我一天一天逐漸了解了我的導師,並在跋涉的漫長時日裏與他暢懷長談,這些我將擇要慢慢道來。我們就這樣來到聳立著修道院宏偉建築的那座山的山腳下,漸漸走近那座我現在要講的故事所涉及的修道院。但願在我講述後來發生的一切時,我的手不會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