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申正經(第2/4頁)

突然,從北面門廊傳來了一陣喧鬧聲。我正納悶,準備幹活的仆人怎麽能如此打攪宗教聖禮呢!這時候闖進來三個豬倌,他們帶著一臉驚恐的神情走近修道院院長,並對他低聲耳語些什麽。院長先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平靜下來,像是不想中斷禮拜,但是又有一些仆人進來了,喊聲更大。“是個人,一個死人!”有人說,其他人也說:“是個僧侶,你沒有見到他的鞋嗎?”

祈禱中止了,院長急忙走了出去,招呼食品總管跟他走。威廉跟在他們後面,別的僧侶也離開了唱詩堂,擁向門外。

已是黎明時分,茫茫積雪把整個台地映照得更加明亮。在唱詩堂與牲口棚之間的空地上,即頭天矗立著的盛豬血的大缸裏,有一個近乎十字架的奇怪東西倚靠在豬血大缸內沿上,就像是兩根插在地上、掛著破布條以嚇唬麻雀的大樁子。

那是兩條人腿,一個腦袋倒栽在豬血缸裏的人的兩條腿。

院長下令把屍體從那黏稠的豬血裏拉出來(活人不可能保持那麽不堪入目的姿態)。豬倌們猶豫著走近缸邊,顧不得衣服濺上豬血,從裏面拉出了血淋淋的屍體。我在前面已經說過,豬血倒進缸後,若馬上攪拌冷卻,是不會很快凝固的,但沾在屍體上的豬血已開始結塊,死者的衣服全被豬血浸透,他的面部也難以辨認。一個仆人提過來一桶水,潑在那可憐的死者臉上。另一個仆人俯身用一塊布擦拭他的面部。立刻,我們眼前現出來的竟是韋南齊奧蒼白的面孔,他是來自薩爾維麥克的希臘語學者,頭天下午我們在阿德爾摩繪制的插圖手稿前還跟他談過話。

“阿德爾摩也許是自殺的,”威廉凝望著那張臉說道,“但這個人肯定不是,不能設想他是不慎掉進豬血缸裏而倒栽在裏面的。”

修道院院長走近威廉,說道:“威廉修士,修道院裏居然發生了這種事情,這您都看見了,需要用您的智慧來揭秘。但我懇請您,得趕緊行動。”

“剛才做禮拜的時候他在唱詩堂嗎?”威廉指著屍體問道。

“沒有。”院長說道,“我注意到他的座位是空著的。”

“沒有別的人缺席嗎?”

“好像沒有。我沒有留意。”

威廉在提出新問題之前遲疑了一下,然後,為了不讓其他人聽見,低聲問道:“貝倫加在他的位置上嗎?”

院長以贊許的目光不安地看了威廉一眼,他感到吃驚的似乎是:我導師的懷疑居然就是他一瞬間也曾產生過的,不過他懷疑的理由更能讓人理解。然後他趕忙說道:“貝倫加他在場,坐在第一排,差不多就在我的右首。”

“自然,”威廉說道,“這一切不能說明什麽。我不相信沒有人從教堂的後殿進入唱詩堂,因此屍體可能已經在這裏停留了好幾個小時了,至少是大家都去睡覺之後。”

“當然,頭班仆人天亮才起床,因此他們是現在才發現屍體的。”

威廉俯下身子湊近屍體,像是習慣於處理死人遺體似的。他沾濕放在水桶旁的那塊布,把韋南齊奧的臉擦得更幹凈些。這時候其他僧侶驚恐地擠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語地圍成一圈,院長讓他們安靜下來。領頭的是塞韋裏諾,他是負責修道院全體人員醫療保健的,他走過來,靠近我的導師。為了聽清他們的對話,也為了幫威廉從水桶裏再取出一塊幹凈的濕布,我克服了自己的恐怖和厭惡情緒,湊到他們跟前。

“你見過淹死的人嗎?”威廉問道。

“見過很多次,”塞韋裏諾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想說,淹死的人面部不是這樣的,而應該是腫脹的。”

“那麽說,在有人把他扔進缸裏之前他早就死了。”

“為什麽那人要這樣做呢?”

“為什麽那人非殺死他不可呢?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心理扭曲的人所幹的事。不過現在我們得看看死者身上是不是有傷和淤血的痕跡。我建議把屍體擡到浴室裏去,脫去他的衣服,好好沖洗幹凈後再仔細檢查。我馬上就去找你。”

征得院長允許後,塞韋裏諾讓豬倌們把屍體擡走,威廉要求僧侶們按原路回到唱詩堂去,仆人們也照樣退回去,以便把場地空出來。院長沒有問為什麽,就滿足了他的要求。這樣,豬血缸旁邊只留下我和威廉兩個人。把屍體從缸裏拉出來時,豬血從缸裏溢了出來,周圍的雪地被染紅了,血水把地上的雪融化出好幾處水坑,停過屍的地方還滲出一大灘深紅色的血跡。

“真是亂透了。”威廉指著四周僧侶和仆人們留下的淩亂的腳印說道,“親愛的阿德索,瑞雪是最好的羊皮紙,人的軀體在上面會留下最易讀懂的文字,可這張羊皮紙手稿卻被拙劣地塗改得難以辨認,我們從上面讀不到任何有意思的東西。從這裏到教堂,有僧侶們踏過的一長溜腳印,從這裏到谷倉和馬廄,有仆人們蜂擁而至的足跡,唯一沒有動過的就是谷倉至樓堡之間的空地,我們去那裏看看是不是會發現什麽有意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