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記

與魔術密切相關的偵探小說作家,除了卡爾,還有我在《密室派》的追記中提到的克萊頓·勞森,他的主角偵探是魔術大師馬裏尼(The Great Merlini)。此外尚有一位不能不提的老魔術作家,同樣是美國作家的吉勒特·伯吉斯[215],他的短篇集《神秘大師》(The Master of Mysteries)的主角亞斯卓偵探是位神秘學大家,他以看手相、占蔔為業,穿著古怪的東洋服裝,拿著水晶球。他宣稱能通過占蔔找到罪犯,其實是靠著奇智與合理的推理來揭開犯罪秘密的。

伯吉斯的這部短篇集在一九一二年匿名出版,但“魔術師”伯吉斯利用離合詩(acrostic)將自己的名字藏在目錄中。如果依序挑出收錄於此書的二十四篇短篇的標題首字母,就變成THE AUTHOR IS GELETT BURGESS。此外,依序挑出標題最後的字母,就成了FALSE TO LIFE AND FALSE TO ART。可謂魔術師奎因的先人。

(收錄於清流社《隨筆偵探小說》、《偵探小說之謎》)偵探小說與童心

兒童擁有足以讓成年人意外的藝術心。這一點在繪畫方面的表現尤為突出,純真的兒童有時候會畫出一些直指事物本質的畫作,令成年人大為吃驚。千裏眼、透視這類超自然現象也容易發生在兒童身上。

成年人由兒童成長而來,卻因為忙於養家糊口而失去了這與生俱來的能力。如果生活不虞匱乏,就會汲汲於追求金錢和名聲上的成就,忙於相關的專業修為。

賺錢、出人頭地、成為政治家,在兒童看來實在毫無價值。他們輕蔑成年人為了這些無聊的事處心積慮,成年人卻認定這樣才是真實的人生,反過來認定孩童無知。可是到底誰才是正確的,不仔細琢磨,還真無法妄下判斷。

我小時候很怕鬼,長大成人忙於養家糊口後,不管經過多麽陰森黑暗的墓地,都不會害怕了。失去這種浪漫的情懷,真叫我無比悲傷。我認為從事藝術活動的成年人必須時刻持有童心,我明明是個小說家,卻不害怕墓地,實在叫人遺憾至極。

如果自己的孩子立志要成為畫家、音樂家、文人、演員、發明家,大部分成年人都免不了憂心,他們認為那種不正兒八經的職業沒辦法養家糊口。他們以自己汲汲營營的生活態度作為評斷一切的標準。把這種細枝節末的小事當成成年人的頭等大事,而整個環境也逼人不得不變得如此。

因此失去童心的成年人,再也無法深刻理解小說這玩意兒了。有時候出於某些巧合他們會隨手拿本書翻看一下,盡管覺得書中世界十分特別而有趣,卻無法長久保持這種觀點。他們很快便故態復萌,固執地認定書中所寫的都是幻想,對現實生活毫無助益。

德川時代,有個裱裝工人背著個紙糊的翅膀從屋頂跳下來,成了鄰近的笑柄。他得到來自所有孩子的崇拜,同時也不得不忍受成年人刻薄的嘲笑。成年人輕蔑那渴望在空中飛行的夢想,斷定那種荒唐的事不可能成真。就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煮沸的鐵瓶蓋子被蒸汽頂開的人,也被旁人當成傻瓜或瘋子看待。

大部分的成年人都丟失了兒童才有的浪漫情懷——盡管對酒和女人意外地保有童心——專心致志地消滅未來的發明家和藝術家。只有能承受成年人世界的種種迫害、堅持夢想的人,才能成為大發明家、小發明家、大藝術家、小藝術家,或是乞丐。

小說這玩意兒似乎也長大成人了。小說家們越來越樂意將童心輕蔑的生活中的汲汲營營當成絕佳的題材,以為不寫些兒童不感興趣的世界,就不符合現實主義。這讓兒童們大感困擾。

對這些成年人而言,歌舞伎戲劇中的浪漫是愚蠢的。馬琴[216]荒唐無稽,紅葉也是荒唐無稽的。可是他們就不會說莎士比亞和歌德荒唐無稽,也不會說《源氏物語》和西鶴荒唐無稽。在這方面,他們似乎與兒童的嗜好不可思議地殊途同歸。兒童非常了解那些古來的大作家具有的童心,深有共鳴,然而成年人究竟是怎麽看待它們?是對那童心的部分睜只眼閉只眼,照單全收嗎?

可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就連現實主義的小說,都有成年人認為的空想、沒有實際意義的作品。想來這就是現實主義的作品中也都還保有一些童心的證據吧。這類成年人最愛讀報紙的社會版,真人真事與照片最對他們的胃口。

接下來,要開始討論偵探小說了,偵探小說是一種極富童心的小說。偵探小說中的詭計是最有童心的玩意兒,對成年人來說,卻是毫無意義的存在。

兒童非常了解古來的知名帝王和大發明家的想法,因為他們毫無例外地都擁有豐富的童心。埃及、希臘的君王,自古以來就熱愛迷宮。直到兩三個世紀以前,愛好迷宮的國王還都較為常見。廣為人知的英國漢普敦宮的迷宮,也是當時的國王建造的,而遠古埃及和克裏特島的迷宮,龐大的規模令人戰栗。兒童光是看到刊登在少年雜志角落的小迷宮圖案就狂喜不已,而君王卻實際建造了比那更要廣大無邊的實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