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4頁)

“據說這是我妻子從你那兒拿去的。”周扶景極力不讓自己的臉上露出任何表情。他一動不動地把這把小刀杵在入江的面前。

‘哪末,你的夫人是……”

“哦,她叫李映翔。我們夫婦現在在浙江省工作。這次我休假回永甌,妻子因為工作的關系不能一起來。不過,她把我送到了上海。在上海,聽說有個日本的大學教授,姓入江,恰好也想去玉嶺,妻子說,這人一定是當年的入江先生。她本來是想到旅館去見一面,但又考慮到已經事隔二十五年,入江先生一定有了妻室兒女,也許不願回想當年的往事。因此就避開了。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她大概覺得,說不定入江先生還會把她看成是……”

“因此,妻子把這把刀子交給了我。她想送給入江先生作為紀念,要我看看你的情況,能交就交給你。你能接受嗎?”

周扶景一直把這把刀子伸在前面。兩人之間有著一把威嚴的海軍小刀,就好象懸空吊在過去與現在之間。

入江想伸手接過來,但害怕自己的手會發抖,猶豫了一會兒。

“這刀子原來是你的。”周扶景說:“不過,二十五年來,一直在我妻子的身邊。她平時把它裝在皮包裏,帶著到處走。恐怕應該說,這已經是她的東西了。這是送給你的最好的紀念品。我觀察了你的情況,覺得可以交給你。”

“我很高興地接受不過,我也……”入江這麽說著,把手伸進西裝裏面的口袋,掏出一個白色信封。說:“請把這個交給你夫人。過去是你夫人贈送我的。二十五年來,也是一直放在我……我的胸前。大概也可以說是我的東西。我想,它也和這把刀子一樣,是最好的紀念品。”

這兩個男人交換了刀子和信封。那樣子就好象是無比莊嚴的儀式。

入江過去曾想為他所熱戀的女性而不惜拋棄一切,甚至想忘掉自己是日本人。

這是他人生中漩流飛卷、浪花四濺的最高潮時期。它甚至帶有一種瘋狂的味道,但在這個漩流中有著充實的生命。

現在舉行的這個奇妙的儀式,大概是為了要消滅至今還殘留下來的對當年生動的回憶。他想到這裏,不覺產生一種惋惜的情緒。

不過,交換來的刀子,也是那個時代的紀念品。它有點象是過去時代的遺物。不過,看來入江也似乎到達了要向二十五年前燃起的、至今還有點冒煙的殘火上蓋上灰燼的年歲了。

入江撫摸著接過來的刀子。

周扶景抽出信封中的紙條,讀著那首帶有血書後記的詩。

“啊呀!這可是一首很糟糕的詩。嗯,這是她十九歲時寫的吧。……平仄還勉強合。……在少女時代,她就有點兒自高自大,經常吹噓自己有文學的天才。我一直覺得有點兒靠不住。果然不出我所料。不過,她也是夠要強的了。”

周扶景一直好似在抑制著自己的感情,這時似乎多少放松了一點。他的臉上也露出了一些表情。

他讀了妻子少女時代的詩,嘴上雖然極力貶低,但他的眼角上似乎滲出了濃厚的愛的表情。

“太好了!”入江打內心裏這麽想。

周扶景把紙條放進信封,揣進口袋,擡頭仰望著懸崖。

“一個男人從那兒掉下來死了。”他指著崖上說:“一個姑娘要求兩個男人把他殺死。她說誰把他殺死,她就跟誰。

你看,這不很象日本的那個傳說嗎?”

“這麽說,她也要求你了?”入江注視著擡頭仰望的周扶景的下巴,這麽問道。

他極力回憶當年被關在遊擊隊裏,一個男人躺在躺椅上、臉上蓋著一本書的下巴。但這在他的記憶中已經模糊了。

周扶景從崖上收回視線,正面看著入江的臉說:“縮小遊擊隊和轉移據點提前完成之後,一天晚上我見了她。她跟我談到日本的那個傳說時,你知不知道她是怎麽說的?她說,她要是那個日本的姑娘的話,她不認為勝負不分,她將裁判是那個射中水鳥腦袋的男人勝了。為什麽呢?她說射中了尾巴,水鳥不一定會死,但是射中了頭,肯定會死。這就是她的理由。她把同樣的理由也安到了我們的身上。”

“我們?”

“打中住在這崖上的男人的她袋的,不是別人,就是我。

你砍削了柱子。很抱歉,那等於是射中了尾巴。根據她的判定,是我勝了。”

“原來是這樣!”

入江心裏直想笑。這和這種場合不相宜,但確實是很可笑。

他幾乎要笑出聲來。

過去他心中總有一點責怪映翔違背誓約的情緒。

周扶景的解釋輕輕巧巧地把他的這種情緒打消了。

“假如那個家夥致死的原因,不是我打中他的腦袋,而是由於從懸樓上掉下來,映翔會把你……怎麽說好呢?會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