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7年 春(第4/30頁)

“連影子都沒有呢。”

“又哄我!”

“真的,真的沒有。”

“什麽?這麽漂亮的姑娘,性格又這麽好。要是再打扮得更像個女娃,那就沒挑兒了!”

優希順著鄰家主婦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戴。厚厚的防寒夾克,樸素的牛仔褲。上身還隨著季節的變化而變換,下身一年四季不是牛仔褲就是西裝褲。裙子是一天都沒穿過,出現在正式場合的時候,最講究也就是一身套裝,那種長褲套裝。

“一年到頭穿得像個男娃,這麽好的身材,要是穿上一條超短裙,男娃還不得排成大隊呀。”

“您可真會開玩笑。”

“工作當然重要,不過,女人家,還是得結婚生孩子。要我說啊,女人得到真正的幸福,那是在結婚生孩子以後。”

優希做了個鬼臉:“我呀,把這個女字兒扔了它!”

“又來了不是。可得讓你媽早點兒放心啊!”

“我媽,有聰志呢。”

“看你媽那愁眉苦臉的樣子,有時候還一個人悄悄兒哭呢。不快點兒讓你媽抱上孫子的話……”

“那是聰志的事兒。”優希爽朗地回答說。

就在這時,從優希家裏傳出一聲怒吼:“你管不著!”好像是誰跟誰在吵架。“我早就是大人了!”又是一聲吼,接著是玻璃制品被摔碎的聲音。

優希對鄰家主婦說了聲“對不起”,急忙跑回家去。

大門是虛掩著的。優希推門而入,朝裏邊喊道:“吵什麽呀,鄰居都聽見了!”

右側房間裏走出一個高個子青年,看都沒看優希一眼,抓住扶手就要上樓。

“聰志!”優希嚴厲地喝住了比自己小四歲的弟弟。

聰志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前額長長的頭發之間,露出一雙憂郁的雙眼皮兒的大眼睛,聰志面無表情地看著優希。小夥子長得端端正正,可是那斜著眼睛挖苦人的樣子,給人一種傲慢無禮的印象。聰志連個招呼也沒打就徑自上了二樓。

優希脫掉鞋子,走進右側房間。這是一間十幾平方米的起居室。矮桌下鋪著電熱毯,除了衣櫃、佛盒、電視等生活必需品以外,沒有一件裝飾性家具。這裏也兼作母親志穗的臥室。

母親不在。跟這個房間連在一起的是一個兼充餐廳的廚房,志穗在廚房的地上蹲著呢。穿著廉價的裙子和罩衫,套著一件灰色的對襟毛衣。弱小的身子縮成一團,正往舊報紙上收拾著玻璃花瓶的碎片。

“媽……”優希要走上前去幫忙。

“別過來!”志穗嚴厲地制止了優希,“別把你的手劃破了。呆在那邊兒別動。”志穗雖然語氣溫和下來了,還是看都不看優希一眼,低著頭繼續往舊報紙上收拾碎玻璃。

優希的幼兒園和小學時代,母親一直是優希的同學們仰慕的對象。被優希繼承了的黑眼睛,總是水汪汪的,配上一頭飄逸的長發,連優希這些小孩子都覺得美若天仙。可是現在呢,剛剛54歲的志穗,令人自豪的長發剪得短短的,而且多半變白了。

優希曾多次勸母親染發。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母親不但不化妝,出門連口紅都不塗了。由於進入了更年期,面部表情一天比一天憂郁,一天比一天灰暗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十幾歲。

優希看著母親僵直的後背,一種莫名的焦躁感和悲傷感湧上心頭,她盡量壓低聲音對母親說:“您跟聰志吵架的聲音在外邊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到底出什麽事了?”

志穗好像沒聽見優希的問話,冷冷地說:“別在那兒傻站著了,把吸塵器拿來。”

優希把一直背在肩上的包放在居室裏,從壁櫥裏取出吸塵器:“花瓶是誰摔的?”

“不是故意的。”志穗接過吸塵器,開始清除地板上的玻璃碴。

優希用舊報紙把玻璃片包好,放進非可燃性垃圾袋裏。

志穗關掉吸塵器,神情呆滯:“檢察官,不當了。”

優希回頭看著母親:“您是說聰志?”

志穗點了點頭。

優希感到迷惑不解:“檢察廳不是已經內定了嗎?莫非又不要他了?”

志穗把吸塵器放回原處,有氣無力地坐在矮桌邊:“他自己拒絕了人家。”

優希追到居室,站在母親身邊:“為什麽?”

“這個孽障,他不說呀!”

“拒絕了,今後打算怎麽辦?”

“說了,當律師。”

優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當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

“還說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檢察廳的檢察官哪,就這麽讓他給辭了。”

優希在母親身旁坐下來:“我也感到遺憾。不過,還是在法律界嘛。而且,律師難道不是人人羨慕的職業嗎?”

“哼,律師,畢竟是靠客人吃飯的職業吧。檢察廳已經選中了他,幹嗎還要往那不安定的路上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