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979年 仲夏(第2/12頁)

小時候好想見媽媽。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首先想到的是媽媽。從幼兒園一回家,立刻就向媽媽撲過去,把小臉靠在媽媽的裙子上。依偎在媽媽的懷裏是最幸福的事。可是媽媽自從生了聰志,就都把心思放在聰志身上了。優希向媽媽撲過去的時候,媽媽常常說太累了,把優希推到一邊去。看著媽媽柔弱的身子,優希開始忍耐,控制著自己不再撲到媽媽身上去。

“你在外邊經常受傷,是弟弟出生之前的事呢,還是弟弟出生之後的事呢?”

被土橋突然這麽一問,優希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了。弟弟出生的時候,自己才四歲,還不怎麽記事兒呢。

但是,優希記得,上小學之前常常摔跟鬥受點兒磕磕碰碰的小傷,上小學以後就不怎麽摔跟鬥了。而且從上小學開始,爸爸、媽媽、外祖母,還有學校的老師,經常對她說的一句話就是:“你是姐姐啊。”

作為姐姐,就得有做姐姐的責任感,就得像個做姐姐的樣子。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得不到人們的認可。因此,優希在各方面都能做到忍讓,什麽事都讓著弟弟,並且幫助媽媽做家務。包括媽媽在內的所有大人都稱贊優希。

小學二年級時,有一天跟媽媽和聰志一起上街買東西,優希在路上摔了一跤,把膝蓋磕破了。媽媽用唾液把手絹弄濕,替優希擦拭傷口。誰知聰志看到姐姐受傷嚇得哇哇大哭起來。媽媽一邊哄弟弟一邊生氣地對優希說:“你這個當姐姐的,要像個做姐姐的樣子,得幫媽媽的忙,別給媽媽添麻煩!”

打那以後,優希再也沒在媽媽面前摔過跤。

“那麽,二年級以後,你就再也沒受過傷嗎?”土橋問。

當然,摔個跤啦,磕磕碰碰的啦,也不是沒有過,但一次都沒告訴過父母。在母親面前,優希做得很像個女孩子。幫母親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什麽都幹。可是在外邊,經常玩兒得滿身是泥。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喜歡在附近的公園裏玩兒捉迷藏。上了小學,課間休息的時候,跟同學們一起扔布袋兒呀,打羽毛球呀,下課以後,跟男孩子們一起騎著自行車到很遠的地方去玩兒呀,總之是一個又好動又喜歡冒險的女孩子。

優希平靜地跟土橋談著小時候的事情,不知不覺心理輔導的時間就結束了。

“談得不錯,希望你以後還這樣談。”土橋說。聽了土橋這話,優希內心感到非常矛盾。

說著自己小時候的事,確實有某種輕松感和解放感,但是,被別人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又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想起幾年前快樂的日子,反而打亂了還算平靜的心情。

走出診室之前,土橋對優希說:“這回,臨時出院也沒問題了。”優希聽了這話心裏感到不安,她急忙跑回病室,在桌子上鋪開地圖,再次確認靈峰的位置,以此來穩定自己的情緒。

星期六上午11點多,雄作和志穗出現在醫院裏。他們先跟土橋談了談,然後來到了八號病房樓的食堂。雄作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志穗的表情倒顯得很柔和。

雄作穿著灰色的夏用夾克衫,志穗穿一條淺駝色連衣裙,紮著黑腰帶。倆人走到優希面前時,雄作催促道:“不必坐在這裏說話了,還得趕渡輪,咱們這就走吧。”雄作和志穗是早晨7點從家裏出發,坐8點的渡輪過來的。

優希跟著父母走出醫院大門,走向停車場的時候,看見長頸鹿和刺猬站在醫院主樓和食堂之間的夾縫裏,正用又傷心又擔心的目光看著自己。

雄作開著車駛入國道,沿海北上,穿過伊予市,從松山市旁邊通過,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三津濱港。雄作把車開上船停好,跟志穗和優希一起來到船艙裏坐下。紅色的地毯已經不太幹凈,散發著令人不快的氣味。

從三津濱港到瀨戶內海對面的山口縣柳井港,大約需要兩個半小時。優希站起來說,想到甲板上去吹吹海風。

“不行!”志穗嚴厲地制止道,大概她還記得優希跳海的事吧。優希默默地服從了母親。

船開了,父母緊張的情緒漸漸地放松下來,志穗見附近沒人,臉上浮現出笑容,和藹地對優希說:“看來你已經習慣醫院的生活了。大夫說,你飯吃的不少,既遵守院規,又能正常到教室上課。真不相信你上星期鬧了那麽大亂子。”

“上星期的事就別再提了吧。”雄作皺起眉頭打斷了志穗的話。

“為什麽?”志穗頂了雄作一句,雄作不說話了。

志穗回過頭去繼續對優希說:“聽大夫這麽一說,媽媽就放心了。咱們優希為了變成原先的優希,已經開始努力了。咱們住院算是住對了,我早就認為應該住院治療。那個醫院對你還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