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97年 盛夏(第2/18頁)

警官回過頭來,很和氣地對站在那裏發愣的優希說:“火基本上被撲滅了。”

有的消防隊員還在抱著高壓水槍待命,水槍已經不噴水了。大部分穿著防火服的消防隊員正在燒毀的房子內外仔細地檢查著。

“鄰居們受到的損害……”優希好容易才說出半句話來。

“啊,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大火沒燒到鄰居家,只有幾個人被輕度燒傷。”警官回答說。

優希也看見除了自己家的房子被完全燒毀以外,鄰居家的房子完好無損。自家房子後面是一個臨時停車場,大概也不會受到太大的損害……

優希在警官的催促下往前走,在離燒毀的房子四五米的地方,警官叫她站住了。

兩個頭戴安全帽的救護人員夾著一副擔架站在房子的殘骸前面。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家裏,照相機的閃光燈不時閃亮,那是警察在拍照。閃光燈閃亮的時候,被燒毀的家看得更清楚了。全家人在裏邊生活的場景一幕又一幕地閃現在優希眼前。

一家三口住了17年的家!看著這一片廢墟,優希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家占的地方竟是那麽小,簡直不敢相信這麽小的一塊地方竟然支撐了那個家那麽多年。在這所不大的房子裏,既有表面上的平靜,又有愛與恨的碰撞,既有長久隱藏著的秘密,又有血緣關系的紐帶。世上再也沒有比失去一個家更大的損失了。

“失火的時候,誰在家裏來著?”

優希回頭一看,問話的是一位穿著消防隊制服的上了年紀的男人。鬢發斑白,皺紋很深,站立的姿勢莊重而嚴肅,跟剛才的警官並肩站在一起,看樣子像是滅火現場的指揮。

“您是這家人家的女兒?”現場指揮又問。

優希微微點了點頭。

現場指揮向優希鞠了個躬:“實在過意不去,雖然拼命滅火,還是沒保住您的家,只控制了火勢的蔓延。”

優希深深地向現場指揮行了一個鞠躬禮:“您辛苦了。”優希沒有看對方的眼睛。

“冒昧地問一下,聽鄰居說,您跟母親和弟弟三個人一起生活?”

“是的。”優希回答說。實際上她的回答並沒有變成聲音。

“誰在家裏來著?”

“大概,我母親……”

“只母親一個人?弟弟呢?”

優希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不知道!”

“您的意思是不知道他失火時在沒在家呢,還是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呢?”指揮看出了優希的猶豫,一字一頓地說,“我想您已經聽說了,火呢,暫時可以說是撲滅了。但是,火這東西很難對付。有時候看起來已經撲滅了,可墻壁後邊,灰燼下邊,說不定還隱藏著復燃的可能。要是一大意,再著起來的危險也不能說沒有……正在做進一步檢查。天亮以後,還要查找起火原因。不過,這次火災是有目擊者的,有故意放火的嫌疑。關於這一點,警察還會詳細詢問的。另外,雖然是很難說出口的事,我還得跟您說……火災後的廢墟裏,應該是起居室一帶吧,發現一具屍體。”

指揮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大概是想看看優希的反應。可是,優希沒有任何反應。她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連水的味道、東西燒焦的味道都聞不見了。指揮輕輕地幹咳了一聲:“死去的那位,有些不忍目睹,想問問您還要不要看一看,如果看的話,千萬不要太激動了。以後呢,屍體還要解剖,這一點也請您諒解。”

優希聽了覺得非常別扭,回過頭來盯著指揮問道:“解剖?”

“對,解剖。因為死得有些奇怪。您是護士吧?從您這身裝束可以看得出來……所以,相信您是能夠同意解剖的。順便問一句,您是從醫院直接回來的嗎?是誰通知您的?”

優希搖了搖頭,重新呆呆地盯著燒毀的家,悲憤地說:“難道這還不夠嗎?……還要怎麽樣?這還不夠嗎?”

優希想到了解剖。作為醫務人員,優希雖然懂得解剖並不是一件傷害人的尊嚴的事,但她還是覺得喉嚨發堵,說話聲音也沙啞了。優希知道指揮在懷疑什麽,但她無法保持沉默。

“夠了,足夠了……”已經什麽都不想知道,什麽都不想知道了!真實,並不是救人的良藥。

燒毀的家裏有人在叫,指揮答應了一聲,囑咐優希在原地等候,就跟警官一起跑過去了。房子殘骸的起居室一帶聚集著一群人,好像正在商量著什麽,其中一個消防隊員指著上面的橫梁一個勁兒地搖頭,意思是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裏邊的人在招呼院門外待機的救護人員,優希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向前走去。閃光燈連續閃了一陣之後,就聽剛才跟優希談話的指揮說:“好的,就這樣,要是塌下來,就什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