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追悼

宵課的鐘聲仍未鳴響

明明去年我還對葬禮的儀式一竅不通,但在出席父親的前夜式時我對整個儀式的流程已經一清二楚。當然這是因為在之前埃德溫?休爾的前夜式上,我已經歷過一次。

安靈禮拜堂內非常安靜,祈禱的低語莊嚴而肅穆,使人感覺不到一絲怒火與仇恨。父親的遺體被用毛刷灑上了聖水。我在石板地上跪下,默默祈禱。禮拜堂裏設置了不少防寒用的火把與篝火,地面上我的影子,也是一副雙手合十祈禱的姿勢。這裏只有兄長和我,以及負責儀式的修道士。

在墓地,會有哭泣的女人用悲嘆來送別死者。那時我也不得不高聲哭泣。但今夜將會在靜謐中度過。

修道士將會徹夜祈禱。亞當也會這樣做。

但我必須找機會離開禮拜堂。並不是因為和法爾克有約在先。其實,我很珍惜這個夜晚,想要心平氣和地與父親道別。但我覺得葬禮上女人出風頭並不合適。光是允許我進入禮拜堂完成一次祈禱,修道院都已經是考慮到我的心情而勉為其難了。我不能不識相地留在這裏。

我最後看了一眼父親的面龐。下次再見的時候,棺蓋應該就被蓋上了。願父親的靈魂平靜。再見,父親大人。

推開橡木門,我離開了禮拜堂。皓月當空,立柱與拱頂的影子落在長長的回廊裏。今晚沒有雲,但風很強勁。在近處能聽到風的呼嘯,遠處傳來海浪的轟鳴。我的耳邊響徹著修道士的祈禱聲。

立柱後面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是尼古拉。他眼眉低垂著。

尼古拉站在火把旁,可能是想驅趕一下寒意。他無言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身往回走。他不說話可能是覺得語言不通吧。我沒打算隱瞞,也不覺得沉默有何不妥。至今都沒有跟他說過話只不過是因為沒有機會而已。現在有機會了。我輕輕地說起了法蘭西語。

“謝謝你,尼古拉。很冷吧。宵課的鐘好像還沒敲吧?”

尼古拉突然停住了腳步。他回過頭來,表情並沒有驚訝,自然地回應道:“敲鐘人還沒有來,所以還有些時間。在門口大廳裏的守衛準備了火堆,我想去那裏等。”

“我知道了。”

我就這樣跟在尼古拉身後。他並沒有多說話,默默地把我帶到了火邊。這份安靜很符合夜晚修道院的氣氛

由三根鐵棒撐起來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燒。被火一烤,感覺身體裏的寒氣一下就被驅散了。我擔心尼古拉,因為剛才自己也切身體會到了刺骨的寒冷。我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落在地上,看到了地上我和尼古拉長長的影子。

門口大廳設有長椅,我在上面坐下。見尼古拉在觀察四周,就沒有順手招呼他坐下。

當知道能夠交流之後,沉默更顯沉重。我短暫地烤火暖暖手,開口道:“有什麽事情嗎?”

尼古拉停下正在緩緩搓動的雙手,回答道:“沒有。這地方很容易把守,工作挺輕松的。”

“容易把守?”

“墻又高,也有地方能監視到靠近的人。”

“確實,很可靠啊。”

對話中斷了。

我放下已經熱乎起來的手。鐘聲仍未鳴響。

“……也許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的。”

聽我這麽說,尼古拉的表情有些詫異:“什麽?”

“就是我能說法蘭西語這事。你和騎士菲茲瓊的對話我全都能聽懂。我覺得告訴你會比較公平。”

“啊,你說這個啊。”他說完,略感無趣地別開了視線,“我覺得師父並不會因此而改變要說的話。他完全不會在意這種事。”

“我估計也是。畢竟是個高潔的人。”

聽到這句話,尼古拉的表情忽然變得很難看,像是強行咽下了什麽苦澀的東西一樣。明明是個隨從,在談到主人的時候,居然會把想法如此清晰地表現在臉上。

“高潔……也對,大概確實如此。”

“你不這麽覺得嗎?”

“至少師父不會做卑鄙下流之事。”他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只是那個人太單純了,沒辦法卑鄙而已。”

“單純?他給人的印象並非如此啊。”

我說完,年輕的隨從一下子把頭轉了過來,像是要控訴不稱職的長輩一樣開始喋喋不休起來:“才不是。師父他啊,好幾次聽信別人的花言巧語乖乖付了二十丹尼爾就為了買一只肉質肥美的雞!”

我瞪大了雙眼。

我不知該怎麽接話。別說是人生地不熟的法爾克了,如果別人跟我說一只雞要賣二十丹尼爾的話,我可能只會覺得貴,但依舊會買下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