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圖不明的獵奇(第2/49頁)

不過,格列高裏已經想開了。他很知足。他喜歡現在的工作,這樣的生活可以令他死而無憾了。

突然,狗叫了起來。同時,握著拴狗鏈的右手被猛地一拽。狗想要沖出去。它的反應從未像現在這樣強烈過,這讓格列高裏有些不知所措。

異樣的叫聲、異樣的沖刺姿勢,狗狂吠著,從嘴裏噴出白氣,想要掙脫似的用後腿在地面上空蹬。格列高裏並沒有動,而是拉緊了狗鏈制止著狗的突奔。

看樣子狗似乎嗅出了什麽。可他沒有因此而跑起來,而是攥緊狗鏈,任由狗拉著,朝著狗拼命要去的方向走去。

剛踏上草地,他就拗不過狗的勁頭,開始小跑起來。一跑起來,鞋子便在草地上踢出細碎的水花。昨夜大概剛下過一場蒙蒙的細雨吧。

格列高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時不時地緊一緊幾乎要敞開的大衣前襟。敞開的大衣會灌進寒氣,讓身體受涼。

只見前方的一棵樹底下,孤零零地立著一個人影,就在山毛櫸的林子裏。不過,那樣子很是怪異。兩只手向上舉著,一動不動,不見有放下來的意思,而且個頭高得出奇。

看上去是個女性。頭發長長的,孑然一人。她目視前方,靜靜地站在山毛櫸樹下。那決絕的姿態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

格列高裏提高了警惕,放慢了步子。他拼命制止著狗的躁動,緩緩地向那女人靠近。

格列高裏感到了另外的一種異樣,可又說不出為什麽。一個前所未見的景象等待著他。女人那張仿佛在凝視著前方的臉被垂在臉前的頭發遮擋得嚴嚴實實。栗色的頭發又多又密,可似乎疏於打理,而且這個女人看上去並不怎麽年輕。

女人雙臂上揚,兩腳離地,難怪會給人個頭高大的印象。她穿著茶色的鞋子,鞋尖將將夠著草皮,身子懸停在空中。這個樣子一時讓格列高裏的大腦產生了混亂。那雙鞋子一動不動,就好像是這個女人一躍而起,然後就在空中靜止了。仿佛林子裏的寒氣讓時間凝固了。

格列高裏隔著女人的厚大衣輕輕觸碰她的身體。他稍微一推,女人的身體便微微搖晃起來,像是一個振幅極短的鐘擺。可是,懸垂的頭部依舊紋絲不動,身上也感覺不出一點兒熱乎氣兒,怎麽看都是氣絕身亡的樣子。想到這兒,格列高裏的後背一陣發涼,打了一個激靈,那感覺比林子裏的空氣還要冷。

就在格列高裏試圖弄清眼前的一切時,狗也一直在狂叫,嗅覺告訴它有什麽地方不對頭。格列高裏也是如此,可是他大腦一片混沌,無法正常思考。他早就感覺到了某種異常,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及至湊近屍體的跟前,他才漸漸地明白過來,那是一股臭味,不同尋常的怪臭。而狗的嗅覺捕捉到了這種氣味。

格列高裏用鼻子哼了一下。經歷過戰場的他很清楚這種氣味的來源。痛苦的記憶被喚醒了,這是血的味道。有個地方存在著大量的血。而且,這個地方就在附近。

那些在戰壕裏不幸被炮彈擊中而手殘腳斷、內臟橫飛的戰友們的屍體又在視野裏復蘇了,格列高裏的臉抽搐著。沒錯的,這個味道跟當時一模一樣。

可是,垂吊在眼前的這個女人的衣裝上卻不見有任何血跡。不論是古銅色的羊毛大衣、從大衣下擺露出的一小截裙子,還是頭頂上方的那兩條肘部以下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臂,都沒有發現血跡。然而,讓人聯想到血汙和下水的強烈腥臭味卻一股股地刺激著格列高裏的鼻腔。清晨的空氣裏充滿了這種臭味。

格列高裏四下裏看了看。只見山毛櫸林立,腳下青草叢生,滿眼都是綠色。地面上沒有一丁點兒的血痕。周圍目力所及之處,一個人影也沒有。

格列高裏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自己正在獨自面對一生一遇的大事件。必須鎮靜。他提醒自己,要沉住氣,沉住氣……他對自己呵斥:切莫亂了方寸。

在狗激烈的吠叫聲中,格列高裏怔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朝上看去。女人雙臂高舉。他注意到了一個不尋常的情況。女人的兩個手腕子分別被繩子捆住,吊掛在樹杈上。多余的繩頭繞在女人的頸部,再將頭部吊起。也就是說,女人是通過右手腕、左手腕,還有頭部這三個部位被吊掛在山毛櫸的樹杈下。因此,女人才顯出仰頭凝視前方的樣子。

格列高裏首先想到,這是不是私刑呢?可即便說是私刑,也顯得很蹊蹺。他貓下身子觀察,女人的面頰、脖子、露出白色肌膚的雙臂上,都不見有任何的外傷——劃傷、擦傷以及淤傷一概皆無,就是說,看不出施暴的痕跡。格列高裏心想,這就不可能是私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