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力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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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學,尤其是本人所專攻的古生物學,充斥著似是而非、掛一漏萬與敷衍了事。實際上,這門學科至今骨架未全、混沌不堪,它對自身的現狀亦是渾然不知,如同一名夢遊患者,步履蹣跚地摸索前行。科目的劃分粗枝大葉,對先例的盲目依賴和沿襲令人觸目驚心,不思進取之風盛行。

如今,艾薩克·牛頓的這句話令本人頗為感同身受。

“不曾被發現過的真理,像一片浩瀚的海洋在我的面前展現。”

直至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今天,作為一門學科,古生物學明顯缺乏底蘊以及進步所需的才氣。客氣地說,它有待於今後的學者的努力,以期有所突破。然而,以目前的狀況而言,這門學科恐怕會永遠乏善可陳,停留在中學教科書的水平,而無法與其他學科並駕齊驅。顯而易見,問題的症結應歸咎於學者們的怠惰。

如果是普通的生物學,大可采用博物學的方法,對現狀進行深入觀察,繪制出生物圖譜即可。然而,對於古生物學來說,這還遠遠不夠,我們應該意識到,這門學科的探究需要有別於探究生物學或者醫學時的思維。這是因為,生物學或醫學僅僅面對的是現狀,而對於古生物學來說,作為它的研究對象的生物,其生存年代異常久遠,與地球這一星球的年代不相上下,而地球自身在其間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經過不斷變遷而面目全非了。

承載著所考察的生物的舞台表面歷經滄海桑田,鬥轉星移,早已變成了另外的模樣,而人們卻僅僅滿足於將從土裏挖掘出來的一點點骨頭化石拼拼湊湊、稍事加工,然後憑借想象繪制復原圖,這種作風就是怠惰。這是因為,生物形態本來就是對激變的生存環境進行適應的產物,它一刻不停地進行著窮則思變式的妥協,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進化。研究者所必須揭示的正是這些演變的成因。這門學科的靈魂即在於此。

如此看來,生命史理應與地質學和天文學保持同步,逐一吸納這些外圍學科所斬獲的最新成果,最終形成一套自身的理論。說得極端些,將古生物學看作是天文學或地球物理學、地質學的一部分也未嘗不可。這是因為,能夠對某一行星上的環境進行最充分描述的,就是在這個星球上長期繁衍的生命。反過來也可以說,對外星生命的觀測才是天文學的最為核心的部分。

與火星一樣,地球這一行星具有獨特的環境,對於其他天體的生命來說,地球上的環境危機四伏。如果一名學者想要探尋生活在兩億三千萬年以前的地球生物的模樣,那麽,他的這種探尋就無異於想看看火星上的生物長得什麽樣。這個時候,生物學家就沒有道理不與天文學家攜手合作了。

生活在火星沙漠裏的生物,它們存活的途徑就是不斷地使自己的身體適應被稱為火星的這一行星上的獨特環境。盡管現在已經不復存在,可遠在幾十億年以前,這顆星球上也很有可能存在著海洋、沙灘以及稀薄的氧氣。假如有任何生物得以存活至今,這便是它們在演變與消亡的殘酷的歷史長河中,“委曲求全”地改變自身的結果。同樣,兩億三千萬年以前的地球表面可能陌生得大大超出我們的想象,與現在的地表相去甚遠。當時的地球也許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行星,一切的一切都與今天的地球迥然相異。

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的生物自然是千奇百怪的了。假如可以將其視為一個謎,那麽,解密的鑰匙應該就隱藏在當時與現今的地球環境的差異以及形成這些差異的深層的原因之中。如果能夠準確了解這些差異及其原因,我們或許就可以理解古生物的形態並不是什麽不解之謎,而是獨一無二的必然的歸宿了。這才是真正的做學問之道。然而,這一問題在古生物學界卻從未有人理直氣壯地提出過。不能不說,這是一種故步自封的、低級得令人發指的視而不見。

地球上的生物通過進化這一過程從藍藻進入到高等生物時代,即使從爬行類、哺乳類和兩棲類共生並存的中生代開始算起,生命也具有了長達兩億三千萬年的漫漫歷史。恐龍時代歷經三疊紀、侏羅紀,最後到白堊紀,單是這一段時期也足足持續了一億六千萬年之久。相比較而言,我們人類與黑猩猩從共同的祖先分道揚鑣不過是幾百萬年前的事。

智人的出現,與農耕同時興起的氏族戰爭時代以及為緩和流血爭鬥應運而生的宗教祭祀時代的開始,這一切都不會早於一萬兩千年前。而直到區區四五千年前,人類才擁有了文字和符號,可以書寫自己的歷史,如果放眼於地球上的生命整體的歷史長河,人類擁有智慧的歷史不過是彈指一揮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