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聖瑪麗的太陽

“你真當我在這裏就安全了?別忘了有人可是死在這裏,被挖了眼珠子綁在架子上,也莫怪我疑你別有用心。”她笑吟吟拿起女祭司牌道,“你瞧,這牌都講了,我得會會各路神靈,莫在一個鬼身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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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遜克縣的辰光正值中午,然而天仍是暮晚的顏色,一舉頭便是滿目陰沉。火車窗戶外沿上掛著的那一排冰棱渾圓粗壯,發出幽幽的光。夏冰直覺得腳趾都要凍掉,又舍不得將那雙厚到離譜的重皮靴脫掉,生怕扯得不當心,連腳趾骨都掰斷而不自覺。事實上,南方人並不畏懼北方的幹冷,無奈“心魔”作祟,見到這樣的冰天雪地便有些惶惶的。

杜春曉也眉頭緊皺,裹著一件羊皮大襖,內裏還包有兩層棉褂並一件貼身毛線衫,身材腫出平素兩倍有余。然而她眼神還是興奮的,精光四射,這份灼熱感烤得周邊人愈發生出些寒意來,因她面對火車因風雪阻行而停滯這件事,表現出的歡愉顯然不太正常。唯夏冰懂她,未婚妻並非喜自己被困半途,卻是喜車軌上那一堆十余尺高的“雪山”裏竟挖出了一個人來。

那是一具很長的屍身,穿著縫制粗陋的熊皮襖,一頭蓬亂的赤發蓋在額頭上,臉上的毛孔很粗,鼻尖上全是黑色細點,面頰的雀斑在融化的雪水裏閃閃發亮。

“是個紅毛鬼子!還是女的!”

夏冰剛喊出口,便被杜春曉打了嘴巴:“你可是要自討苦吃?這裏正挨著俄羅斯的地盤,一路上大小幾十個屯子都是中國人與俄國人混住的,你若再囂張些,恐怕‘紅毛鬼’三個字還沒講齊全就被剝光了丟在冰川裏凍死,下場可不比從雪堆裏挖出來的那個俄國女人強些。”

話畢,杜春曉便縮著脖子圍著那屍首又轉了兩圈,突然笑道:“怎麽都在這裏半日了,還不見巡捕呢?”

身後一位面孔發白的列車員咬牙切齒道:“剛剛列車長已去找人了,這邊村落太多,偏偏車子停在半道上,也不知死人是哪個屯子的,歸哪裏管。只能就這麽耗著了!”

夏冰登時有些急了,吼道:“這可是人命,怎麽能就這麽耗著呢?!”

那列車員正欲回辯,卻被杜春曉以一記長嘆封住了嘴,她正色道:“這裏也算半個荒郊野嶺了,要找個管事的,的確是不容易,但死者總是要敬的。”

“敬什麽呀?現在要緊的是把雪鏟幹凈了,盡早上路!”那人用怨恨的紅眼剜了一下屍體,便轉身走了。

夏冰探出車窗望去,見車頭處果然有十來個列車員在鏟那雪堆,因氣候幹冷,雪塊全無自行融化的跡象,只有周遭人呼吸的熱氣與手中那把鐵鏟將它漸漸抹平。他不由皺眉道:“估計到黃昏時分,車子便差不多能動了。可這個死人又該何去何從?”

“到時指定是將死人隨便丟到路邊了事,難不成還帶去英國?”杜春曉依然繞在屍體旁邊不肯動,那些一度因好奇而在安置屍首的車廂內探頭探腦的人早已走得精光。此刻對它感興趣的,唯有杜春曉與夏冰二人。他們已在屍首旁站了半日,夏冰想起行李還堆放在硬臥鋪上,生怕被盜,欲轉身折回,杜春曉卻道:“要不然,咱們算算這屍首的去向?”

話畢,竟自顧自地將塔羅牌在蓋了灰色毛氈的屍身上擺出大阿爾克那陣形來,夏冰當下有些舌頭打結,顫聲勸道:“你這樣對她,不大好吧!”

“恐怕等一下車子能動了,才‘不好’。”杜春曉凍得通紅的鼻尖在暮色下格外刺眼,“他們會拋屍荒野,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下了車,眾旅客也不過各奔東西,多半都是老死不相往來,誰還會牽掛一個不知名的死人呢?”

“這斷不可能吧?!”夏冰驚道。

杜春曉也不搭理,徑直翻開了第一張牌。

過去牌:正位的惡魔。

“死者生前遭遇魔鬼般的人物迫害,不得已才逃到這兒來,卻不想依舊過著不人不鬼的日子,如今也果真入了魔道。”

“遇上什麽樣魔鬼般的人物了?”夏冰難掩好奇。

杜春曉卻神秘兮兮,莞爾道:“你但凡在上海那會子多讀一些外文報紙,就曉得俄羅斯如今是什麽惡魔在作祟了!”

接著翻開現狀牌——逆位的愚者,正位的力量。

此牌一出,她竟拍手樂道:“可了不得了!果然還得咱們這些聰明人來做件好事!”

“什……什麽好事?”

“把這位姐姐搬出去,安置個好去處。”她邊講邊用力拍了拍軟綿綿的屍身,仿佛在拍打一匹馴服的母馬。

“搬出去?安置?咱們?”

“咱們”二字一出口,夏冰已生出悔意來,因心裏隱隱覺出多事的未婚妻要幹出什麽事來。

“所以呢,當下最要緊的是找個落腳的地兒,比如一個春暖花開、無惡人橫行、有神庇佑的豐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