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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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指使勁按壓太陽穴,可腦海中卻沒有浮現出更多畫面。那段回憶,像是連同著我的靈魂,一起墜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是的,當我睜開眼睛後,一切具體的影像都消失了。除了那間暗室,以及冰冷的手術刀之外,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雨是昨天晚上開始下的,現在,鐵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落著。雨滴打在窗台上,偶爾會濺到我的臉上,很煩人。病房中充滿了潮濕的空氣,整個屋子都彌漫著一股腥氣,像是養魚池裏的那種味道。從小時候起,我總會聞到這種氣味,十分討厭。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失憶前還是失憶後,我都厭惡下雨天。

不下雨的時候,操場那邊的建築工地總會傳來鼓噪的聲音。據說是在建造新的病房,完成之後就可以把這裏的病患安排到那邊去。還會擴充病人的數量,盡可能地多收些病人。畢竟對那些具攻擊性的精神病患者來說,沒有比鏡獄島更適合他們的地方了。

——關於這座小島……

我想起了昨天教授對我說的那句話。

左右晃動了一下腦袋,讓自己恢復清醒。此刻,我像具屍體般躺在床上,盡管看見了門口放置著今天的早餐,我也不願意起身。我想讓自己腐爛在這張床上,閉上眼睛,讓靈魂隨風而逝,這樣就無須再忍受這裏帶給我的痛苦。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問,但是沒有答案?

又是教授的聲音。

我從內衣中取出三四張紙,翻看起來。我把經歷的事都記錄在了紙上,字寫得很小,密密麻麻。讀過一遍後,我坐起身來,拿起筆又寫了起來。我一邊坐著寫手記一邊留意著門外的腳步聲。趁還沒忘記,我要把昨日教授對我所說的話,一字不差地記下。

“Alice,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朝他點了點頭。

“不知是該替你難過,還是恭喜你。”教授沮喪地說。

病人的隊伍排得像一條蜈蚣,緩慢地蜿蜒前行。教授與我吊在隊尾,沒人注意我們。

“你想告訴我什麽?”

“這個島有秘密,不是看上去那麽簡單。我記得我們曾經談過,而且你聽從了我的意見,並且付諸行動。”

“是你讓我逃走的?”我意識到自己說話聲音太響,忙捂住嘴。

幸好沒人注意我。

“我只是想幫你。”

原本我一直認為,逃離這座島,是出於我自己的意願。不,我的理解可能有誤,教授的意思是他能夠提出一套可行性的建議讓我離開這裏。畢竟他在鏡獄島的時間遠長過我,而且對這裏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知道我是誰嗎?Alice不是我的真名。”

吳超曾經告訴我,我的中文名字叫徐儀。可是我不信任他。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這無關緊要。我知道你將會面臨什麽,這才是重點。”

“面臨什麽?我會被永遠囚禁在這裏,每天被迫吃藥打針,接受各種稀奇古怪的手術,他們會打開我的腦子,把我開膛破肚,看看裏面有沒有毛病,是嗎?”

我身後傳來一陣冷笑。“如果真是這樣,那你的運氣還算不錯呢。”他接著說道。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殺了我?”

“不知道。”

“不知道?那麽,你想告訴我什麽?”

我受夠了這種曖昧的回答,我想要直截了當的答案。

“他們盯上你了,具體原因我不清楚。可從監獄建起來那天開始,我就在這裏了,沒人比我更了解南溟精神病院。自從郭宗義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在這所醫院,沒人是安全的。只要被他們盯上,隨時會消失。”

“消失?”

“是的,永遠消失。”

“這種事從前發生過嗎?”

“每年都會有好多人從南溟精神病院蒸發。官方的公告不是發病去世,就是手術失敗死亡,總之都是他們的托詞。”

“郭宗義是這裏的院長?”

“從前並不是,自從徐院長死後,他便取而代之了。”

“你說的徐院長是怎麽死的?”

“密室小醜。”

——又是這個名字!

“你說什麽?”

“一個無所不能的精神病人。”教授說,“徐院長的案子,一定是他幹的!”

“他現在在哪兒?”我故意這麽問。

“從病房逃走了。這家夥可是犯罪界的傳奇,世上沒有籠子能夠關住他,即便是再牢固的監獄,他都能從中溜走,更何況是我們這兒的破病房。我早就和警衛們說過,密室小醜根本沒有離開鏡獄島,他只是潛伏在島的某處……”

“他想做什麽呢?”

“復仇。”

“為……為什麽……”

“因為這裏的警衛,並不把他當人看待。抓住密室小醜後,他們用手指粗細的鐵鏈銬住他的四肢,用皮鞭拷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