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咬狗

十月初的好萊塢,任何人看到知名偵探——埃勒裏·奎因先生所發出的強烈憂郁,包括狂暴的踱步、緊閉的唇、扭曲的眉,都會肅然起敬地說,這位名偵探那無與倫比的智慧,又再度陷入與惡魔的戰鬥之中。

“波拉,”奎因先生對波拉·帕裏斯說,“我快要瘋了。”

“我希望,”帕裏斯小姐柔聲說,“是因為愛。”

奎因先生一邊深思著一邊踱著步,高貴的帕裏斯小姐用癡迷的眼睛望著他。他第一次碰到她的時候,是在調查著名的電影明星布裏斯·斯圖爾特和傑克·羅伊爾雙雙遇害的命案[注]中,那時帕裏斯小姐正處於一種病態的心理狀況之中。她非常懼怕群眾。“人群恐懼症”,醫生是這麽說的。奎因先生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向她示愛,將她治愈。現在她已經對這種治療方式上癮了。

“是嗎?”帕裏斯小姐問道,她的心意全表露在眼裏。

“呃?”奎因先生說道,“什麽?喔,不。我的意思是——是世界職業棒球大賽。”他看起來有點粗魯。“你難道不知道是什麽事嗎?紐約巨人隊和紐約洋基隊要進行生死攸關的戰鬥,決定誰是世界棒球冠軍,而我卻遠在三千裏外!”

“喔,”帕裏斯小姐馬上善解人意地說,“親愛的,你好可憐。”

“以前只要是紐約球隊打入總冠軍系列戰,我從來沒錯過任何一場。”奎因先生哀傷地說。“我真的會瘋掉,好一場戰鬥!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總冠軍系列戰。外野的穆爾和迪馬喬一再創造奇跡。巨人隊演出了一次三殺。古飛·戈麥斯首戰就讓十四人三振出局。哈貝爾投出一場一安打完封。而今天第九局迪基上場時滿壘,兩出局,洋基隊落後三分,而他居然轟出一支右外野看台全壘打!”

“真的那麽棒啊?”帕裏斯小姐問他。

“棒!”奎因先生怪叫,“它只是把冠軍賽的勝負推到第七場而已。”

“親愛的,你好可憐,”帕裏斯小姐再度說道,然後她拿起電話。等她放下電話時她說:“東岸的天氣不好。紐約氣象局預測明天會有大雨。”

奎因先生的眼神狂亂起來,“你是說——”

“我說你搭乘今晚的班機到東岸去,後天你就可以看到你心愛的第七場比賽了。”

“波拉,你是天才!”然後奎因先生的臉色驀地一沉,“可是電影公司,門票……不管了!我會告訴電影公司我因象皮病病倒了,然後打電報叫老爸去弄個包廂座。他對市政府施壓的話,應該——波拉,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你可以,”帕裏斯小姐建議他,“親吻我……道別。”

奎因先生照辦了,卻心不在焉。隨後他駭然叫道:“絕對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

“我正是這麽想的。”帕裏斯小姐滿意地說。

於是星期三當天,帕裏斯小姐和奎因先生兩人高坐波羅球場之中,坐的還是洋基隊球員休息區後的內野包廂座。

奎因先生興高采烈,他心情狂喜,容光煥發。而奎因警官正如所有多疑的父親一樣,與波拉進行身家調查式的對話,埃勒裏毫無節制地在他和波拉的膝上擺滿了花生殼、已經吃掉的法蘭克福熱狗和汽水,對許多球員的外表發表超級刻薄的評論,嘲諷洋基、贊美巨人,跟警官的助手維利警佐對押可能有傷和氣的五十分大賭注。當現場播報員宣布,這場球巨人隊將推出陣中超級明星卡爾·哈貝爾,對決洋基的王牌投手古飛·戈麥斯時,奎因和場上其他五萬名狂熱球迷一起跳起來大叫。

“洋基一定會殺得這些王八蛋片甲不留的!”警佐這麽預測,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洋基迷。“古飛會把這些巨人傻蛋給一個個撂倒!”

“五毛錢,”奎因先生冷冷地說,“賭洋基隊今天在卡爾手下得不了三分。”

“樂意之至!”

“我也參一份,警官,”坐他們前面的一名英挺的男士笑著說,“嗨,警官,看球的好天氣是吧?”

“吉米·康納!”奎因警官驚呼,“老牌的歌舞劇演員。嗨,吉米,你沒有見過我兒子埃勒裏是吧?對不起,帕裏斯小姐,這位是著名的吉米·康納,老天給百老匯的恩賜。”

“很高興見到你,帕裏斯小姐,”歌舞劇演員笑著說,嗅了下他那蘭花紫的翻領,“我每天都拜讀你的‘與明星有約’專欄,從沒漏過。這是朱迪·斯塔爾。”

帕裏斯小姐微微笑,坐在吉米·康納旁邊的女人也對她回以微笑。這時有三個洋基球員晃到包廂邊來,嘲笑康納坐在他深惡痛絕的洋基球員休息區後面。

朱迪·斯塔爾坐得異常筆直。她就是有名的朱迪·斯塔爾,是佛羅倫茲·齊格菲爾德所發掘的——劇評家稱她是第二個瑪麗蓮·夢露。優雅而美麗,曲線玲瓏,並且有一雙蜜色大眼睛,載歌載舞地打進了紐約的心臟。如今她榮耀的日子差不多已經過去了。或許,波拉看著朱迪的側面想,這可以解釋她緊閉的小嘴、悲傷眼睛周圍的細紋,以及身軀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