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作家的信條

從你翻開這一頁,閱讀這一行文字開始,就已經成了我的共犯。

此時我的腳邊,散落著最新出版的小說集,幾步開外,柯布的屍體橫臥在地板上,半掩的眼皮下,尚未渾濁的眼角閃著晶瑩的光,濃稠的鮮血從耳洞裏流出,漸漸擴散成一攤紅色的水窪。

這起跨越二維空間和現實世界的殺人案,或許是我成為推理作家以來,最大膽的一次構思。

故事還要從一年前,我認識柯布的那個秋天說起。

在我二十七年的人生中,那是第一次以職業作家的身份參加活動,活動是由一家名為《詭計》的推理雜志社舉辦,雜志社在辦公室的天台上布置了一個酒會舞台,邀請了諸多推理作家參加,而我也有幸位列其中。

到了傍晚時分,所有作家都已到齊,主編上台發表了一段歡迎詞,大意是《詭計》雜志創刊僅有半年時間,借此活動熟絡與作家們的關系,期望得到更多的稿件。

隨後是自助式的酒會,熟絡的作家們圍作一團,談笑風生,交杯換盞。我不勝酒力,端了一杯雞尾酒,不時和身邊的作家寒暄幾句,別人問起我的作品時,我一說出書名,大都一臉茫然,但很快會編出幾句奉承話,待他們轉身離開時,或許就已經忘記我的名字了。

這也情有可原。受邀的作家中,大多是已經著作等身的名家,雖然我從沒和他們見過面,但每一個人的名字都如雷貫耳。我是僅僅出版了一本出道作的新人,無人知曉也是正常。

我就好像是走進了棒球場的足球迷,無所適從,尷尬地一個人品著酒。

直到我注意到角落裏有個和我一樣不適應這種場合的人,這個男人就是柯布。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當時他穿著修身的中山裝,留著利落的平頭,細細的眉毛和眼睛,看起來頗為睿智。他正獨自倚著墻,快速翻看著一本書。那本書黃色的書脊十分顯眼,我立馬認出了那是我的新書。

我重新拿了一杯酒,朝柯布走過去。他察覺到有人靠近,合起了看到一半的書,點起一支煙,略帶笑意地看著我。

“這書好看嗎?”我指指他手裏的書問道。

“文筆不錯,可惜詭計弱了點。”柯布吐出一口煙,直言不諱道。

“你還沒看到結局,怎麽知道詭計太弱的呢?”我有點不服氣。

柯布淡定地猜出了整個故事的核心詭計,還表達了他的修改意見。看起來和我年紀相仿的他,有著不容置疑的氣場,對於他略帶批判性的評價,我非但沒有反感,反而覺得很有道理。

“是不是每個作家都喜歡聽別人對自己小說的評價?”柯布看見了我別在胸口的名牌。

我們同時笑了起來。我沒有看見柯布的名牌,問道:“你也是推理作家嗎?”

“算是吧。”柯布朝我伸出右手,自我介紹道,“我叫柯布,是一名至今只寫過一個短篇作品的推理作家。”

也許在這個天台上,他是唯一資歷比我淺的作家了。

我握住他的手,客套地說道:“有機會一定拜讀您的大作。”

“下個月的《詭計》雜志上就會登載了,應該會比你的書好看。”柯布認真地說道。

他說話容易招人討厭,但我卻覺得彼此還算比較投緣。後來我才知道,柯布是《詭計》雜志的責任編輯,完成了自己的短篇後,他就辭掉了編輯工作,今天才轉型成為《詭計》雜志的簽約作家。由於來不及制作他的名牌,所以他才沒有戴名牌出席酒會。

從某種程度上來看,柯布和我是同一類人,我們對於推理小說的創作都有著執著的信念,才會辭去有著穩定收入的工作。

第一次讀到柯布的作品,並不是在《詭計》雜志上。《詭計》雜志在次月就倒閉了,主編拿著簽約作家的名單,收到了投資客一筆投資,卷著錢逃往大洋彼岸的美國。因為欠了印刷廠的款,最新一期的雜志無法按時完成,只得被迫停刊。我看見社交網絡上,作家和編輯們紛紛討要稿費和工資的帖子,才知道這件事,當時我早就把柯布那篇作品拋諸腦後了,比起小說裏的那些詭計,網絡上對《詭計》雜志各式各樣的爆料才更有趣。

我做夢也沒想到,柯布會親自拿著稿子來我家找我。我給《詭計》雜志社留過寄樣刊的地址,他一定是從那兒得到了我的家庭住址。僅有一面之緣,我並不覺得和柯布的關系已經到了可以登門拜訪的程度,況且柯布的性格並沒有讓我感覺是很熱絡的那種。

但既然客人來了,我也不能拒之門外,閉門寫作的日子也稍顯枯燥,有個同行聊聊天也不錯。

“打擾了。想到你等著看我的作品,就冒昧前來了。”柯布將布滿黑字的稿紙推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