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 一號室

雪終於停了,月亮撩開輕紗,漫不經心地撫摸著人們身體的輪廓。剛才大家登上高塔的時候,它還在黑雲後沉睡。或許是被風雪打擾了清凈,現在,心緒不佳的月亮女士向大地投射出嚴厲的目光,那蒼白的光輝穿透了輕薄的窗簾,更加映襯出四周的無比寂靜。

相倉久美躺在床上已經好幾個小時了,卻毫無睡意,而讓她失眠的最大原因恐怕就是濱本英子。只要一想到這個女人,久美的心情就好像明天要去參加職業摔跤選手選拔賽一樣難以平靜。

她對周圍幾乎無聲的環境感到一絲不安。久美所處的一號室在三樓,雖說視野還不錯——不過英子的二號室可以看到海,比這裏更好——但如果可以的話,她寧可住到一樓。因為那裏至少可以聽到一些大自然的響動。如果在東京,即便是深夜也能聽到窗外傳來的汽車駛過的聲音。對於習慣了都市生活的人來說,這種如同失聰般的靜謐所帶來的恐懼,會比建築工地無休止的噪聲更加讓人難以入眠。

窗外厚厚的積雪讓久美聯想到了吸水紙,而這個房間就像是被吸水紙整個包裹住了。壞心眼的積雪!連風聲都被吸走啦。這真是一個讓人討厭的夜晚!

但就在這時,她卻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那聲音的距離近得嚇人,好像就在房間的天花板上!而且是那種用長長的指甲刮擦粗糙木板所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久美的身子瞬間僵直了,她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但那聲音只響了一下,然後就消失了。

是什麽東西?久美急忙扭過頭去,想看看現在的時間。她伸手去抓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表,不過女士表的表盤通常都很小,四周光線又很暗,所以到底幾點鐘不能一下就看清楚,好像才剛過一點吧。

突然,她又聽見了那個聲音,這次給人的感覺就像見到了鮮活的螃蟹在瓷盤上張牙舞爪爬動的樣子。久美在黑暗中不禁擺好了應敵的架勢。天花板上!天花板上一定有什麽東西!

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出乎意料的大。久美心臟狂跳,差點喊出聲來。不是在天花板!是在外面!她想不出在這種場合下什麽東西能夠發出如此怪異且巨大的響動,簡直就像一只巨型螃蟹正貼著墻壁往上爬行,而且一步一步地爬上了三樓的窗戶。想到如此可怕的東西,她已經忍不住要尖叫了。

又來了!這次是好像硬物互相碰撞發出的摩擦聲,連續發出了好幾聲。而且,那聲音好像越來越近了。救命啊,救命啊,久美像念咒般地不停禱告。

這股強烈的恐懼感在她體內膨脹,就像一只氣球不斷被吹入名為“恐懼”的氣息。同時她的嗓子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讓她覺得呼吸也變得困難。恐懼在不斷累積,卻無法發泄,她甚至開始小聲啜泣。

“別過來!不管你是什麽,別過來!如果你要爬的話,別爬到我這裏來!去爬別人的房間吧!”

突然,又傳來了金屬摩擦聲!只有這次,好像是很小的鈴聲。但事實並不是這樣,很明顯,這是堅硬的物體碰到玻璃窗所發出的聲音。

就算再不情願,久美還是轉頭望向窗戶。終於,被擠壓到極限的彈簧突然松開,她爆發出了連本人都感到吃驚的慘叫聲。那歇斯底裏的叫聲在房間裏回蕩,好像聲波突然變成物體,像一顆彈力球那樣在天花板和墻壁之間來回跳躍,最後又鉆回久美的耳膜。她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叫聲何時變成了哭泣聲。

不可能!這裏是三樓,窗子下面也沒有陽台,只有一面猶如絕壁般的墻。但就是剛才——剛才在窗子上,有一張人臉正透過窗簾的縫隙窺視著屋內!

那張臉!那絕對不是一張平常人的臉!一雙睜得老大卻眨也不眨的眼睛,好像精神病院裏的瘋子。還有那讓人惡心的青黑色皮膚和被凍傷似的白鼻頭。鼻子下面有一點胡須,面頰上的皮膚像是被火燙傷了似的坑坑窪窪的,還結著痂,真是太惡心了!而且,如此醜惡的臉上卻掛著微笑,那種笑臉是智障者特有的表情。他就像個夢遊症患者那樣,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目不轉睛地盯著久美害怕顫抖的樣子。

久美以為自己快昏倒了,但只過了兩三秒,等她回過神來,那張臉已經從窗邊消失了。

但久美管不了這麽多,仍舊扯破嗓子拼命叫著。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從遠處傳來男人的慘叫聲。叫聲來自窗外,具體是哪兒則不清楚。這叫聲讓整座流冰館都為之一震,就在這時,久美終於停止了她的悲鳴。

男人只叫了兩三秒,但對久美來說,那仿如尖銳汽笛聲的叫聲,在她的耳窩深處長鳴不止。

等到周圍恢復了寂靜,久美像是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似的,重新開始她的鬼哭神嚎。究竟是為了什麽要叫得這麽起勁,她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樣能夠把自己從恐怖感中解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