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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一個深夜裏,肆虐的暴風雪在門外呼嘯狂吼,雪花像撕碎了的紙片般漫天飛舞,地上所有的樹木的枝條宛如浪濤中的海藻似的劇烈擺動著。地下室的水泥墻裏,伊麗莎白·巴托裏嘴裏已經三天沒有發出任何呻吟或呼喊聲了,送進去的食物也沒有動過的痕跡。據此看來,這位可怕的魔女應該已經在墻壁後面氣絕身死了。

氣溫很低,也許屍體暫時不會腐爛,但從食物入口處的小孔裏卻開始傳出一股異樣的臭味,已經不能再放置不理了。

對伊麗莎白·巴托裏的處置,說不上行使了什麽特別的正義,不過是一群身份高貴的人們最大限度地考慮到自身的安全,並把它作為最優先的選擇而做出的最醜陋的妥協而已。如果殺了她,則將來這種危險很可能波及自己,但如果放任不理,也可能最後危及自身的安全。因為萬一點燃了民眾的怒火,則會危及統治者的地位。所以最終的辦法就把她關在雙方都看不見的地方,不讓她活,也不殺死她,以逃避自己的一切責任。因此,當初只想出了不殺死她,把她關在封閉的墻壁裏的權宜辦法,至於她死後該如何處理並沒有人給與關注。

現在,身份高貴的人們終於如願以償了,一代稀世魔女死去了。不過,不管是把她封閉在這面墻裏,或是把屍體擡出來葬在別處,已經到了必須作出決斷的時候了。於是喬治·圖爾索下令打開墻壁,擡出伊麗莎白的屍體,放進棺木裏葬進墓地。為了不讓民眾看見,以免早年的流言重新被人提起,圖爾索特別選在一個深夜裏,從部下裏挑選出兩名嘴巴緊的士兵執行這項使命。

圖爾索不許任何人把該計劃泄漏出去,因此等待城內的人全都熟睡了後才開始砸毀墻壁。盛放伊莉莎白屍體的棺木,三年前就已經準備完畢。他們先把棺材運到地下室,在幾個地方點上火把,拿起鐵制工具開始拆起墻來。當時還沒有什麽有效的隔音方法,只要一停下手,地下室裏便充滿了震撼這座石塊堆砌成的城堡的,地動山搖似的暴風雪的聲音。拆毀墻壁的聲音被最大限度地掩蓋了。因此可以說,找不到任何時候比今晚更適合實施這項工程。

施工時圖爾索並沒有到場。指揮官的一舉一動容易引人注目,極易產生流言。為了保密起見,他只委派手下親信秘密采取行動。

他們先擴開傳遞食物的小孔。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年,水泥和石頭已經牢固地粘結在一起,拆開磚墻所花的工夫比預想的要長得多。但是拆了近一個小時,也只敲開了一個可供一個人彎腰進入的洞。如果想完全拆毀墻壁再進去,可能天就要亮了。他們奉命務必在當晚必須把屍體裝進棺木,他們也想早點幹完活後睡覺去。

他們舉著火把,等待因拆墻時騰起的灰塵落地。對他們而言,墻壁上的黑黑的洞口無疑就像通向一個未知世界的入口,雖然從洞口不時飄出一股股臭味,但裏頭並沒有其他任何動靜。地下室裏只能隱約聽到從外面傳來的暴風雪的呼嘯聲。

一名士兵覺得等待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就彎下身子,慢慢從石頭的缺口鉆了進去,另一名士兵也緊跟在他後頭進去了。兩個人在墻壁後面剛站直身子,一個奇異的世界便呈現在他們眼前。他們看到了一幅完全想象不到的景象。

這裏簡直是個巖石縫隙裏構築的蛇窩,在火把的照明下,整面墻壁呈現出一片鐵銹色,濕漉漉地閃閃發亮。墻面並不平整,像是個巨大的空腔動物的內臟,滑溜溜地高低起伏,散發著一股濕滑的消化液般的惡臭,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麽?

兩位士兵不解地互相對視了一眼。墻上為什麽濕漉漉的?難道下水道裏的水滲到這裏來了?地板上也是一樣,好像已經四年之久完全不流通的空氣黏糊糊地粘在地板上。仔細一看,大部分地板上也都濕漉漉地閃著光。

“噢!”兩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低聲的驚呼。濕漉漉的地板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字。他們拿起火把讀了一小段,但是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含意,寫的都是反反復復的詛咒的話語。也許是在黑暗中寫的,好多地方的文字重叠在一起,讓人很難看得懂。最令人感到惡心的是,這些文字上還蓋著一些黑黑的像是頭發的東西。

“伯爵夫人呢?”其中一人小聲地說道。這時外面暴風雪的聲音也傳進這個潮濕的空間,但比想象中的要暖和點兒。另一個士兵沒有回答,他只是舉著火把,用眼睛仔細把裏面的每個角落搜索了一遍。

火把發出淡淡的松脂的清香,還有一股煤煙的氣味。平常這種氣味並不讓人感覺舒服,現在卻慶幸有它緩和了臭氣。室內空無一物,連化妝台或擺放小東西的櫃子都沒有,這裏也沒有一件換洗的衣服,但伊麗莎白卻在這裏生活了四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