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騎士物語 6(第3/6頁)

那天晚上靜香哭得很慘,忍不住光著腳便沖出橋本的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最早找到她的其實就是我。

在我們所住的戀窪簡易公寓附近,有一間小小的稻荷神社。自從藤堂離開我們以後,我就發現靜香經常自己一個人去那裏朝拜和祈禱。當我追了出去,和大夥兒分頭去找時,頭一個想到的地方就是那裏,於是我馬上往稻荷神社飛奔而去。

我抄了個近道,直接穿過小樹林到了神社的後頭。一看,她正赤著腳沒命地朝這間狹小的神社跑來。

我躲在樹蔭背後,一直默不做聲地看著她。只見她撲倒在雪地上,連滾帶爬地往前移了幾步,然後雙手合十祈禱起來。我正躲在神社的正後方,因此從我這邊看去,她幾乎就像在下跪求著我一樣。

她渾身亂顫,哭得特別傷心。見她獨自跪在漫天雪花之下的樣子,我不禁心如刀割,悲從中來,幾乎再也無法看下去了。

我僅僅在雪地裏站了短短幾秒鐘,但心裏卻像翻江倒海,把對她的一切思慕之情全部回想了一遍。其實自從三年前第一次見到她以來,我的心便片刻也未曾從她身上離開過。當時我的想法,恰似那時剛剛看過的影片《夢幻騎士》[2]中堂吉訶德擁抱著杜爾西內亞那樣,不但一相情願,而且脫離常軌,終將完全得不到回報。可正因為這樣,那份戀情卻顯得分外純潔動人。

明知這份愛情沒有未來,我心中時常郁郁不樂。但同時我也曾感到過幸福。靜香和藤堂要好的那段時間裏,我總能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是那樣幸福,那樣滿足。對於心存愛慕之情的我來說,只要見到所愛的人活得幸福,這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現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我見她雙膝跪倒在雪地上,因極度的悲哀和絕望而渾身發顫,泣不成聲,我的心就像被刀劍穿過一樣。同時,我也暗暗告誡自己,絕不能只是袖手旁觀,得盡一切力量去為她做點兒什麽。

那時我的心裏突然閃過《夢幻騎士》中的一幕——自己心愛的女人杜爾西內亞受到醉漢的侮辱,精神多少有些不正常的堂吉訶德不顧年邁體弱,顫顫巍巍地舞動一支長槍把醉漢趕跑了。接著,被問到自己為何還要繼續如此艱辛的旅途時,他站立在庭院中,挺著瘦弱不堪的身軀,悲壯地唱起那首名曲《不可能的夢》。

去做那不可能的夢

去和那打不敗的敵人戰鬥

承擔那無法承受的哀愁

奔向那勇者們不敢去的地方

去修正那無法修正的錯誤

從遠處獻上純潔的愛

雙臂都已疲累的時候仍繼續努力

伸手去探取那遙不可及的星星

這就是我的理想

去追尋那顆星星

無論希望多麽渺茫

沒有疑惑

永不休止地為正義而戰

只要我忠於這璀璨的夢想

當我被安葬的時候

我的心將會安靜祥和

而世界也將變得更加美好

因為有個備受責難滿身劍傷的人

仍然在拼著他最後一絲的勇氣

去探取那遙不可及的星星

當我記起在銀幕上聽到過的這首歌,以及堂吉訶德這位頭腦不正常的老人挺直胸膛的模樣,我對自己感到無比羞愧,淚流滿面地坐倒在地。那是多麽感人的情景,多麽令人贊嘆的老人啊!而我與他有著相像之處——為了無法實現的戀情,當時的我竟然傷心成那樣!

不,我並不認為自己真的像他那樣心高氣傲,相像的只有他對杜爾西內亞的那份一相情願和不該有的愛。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靜香就是我的一切。只要為了她,無論冒多大的危險,落得多麽悲慘的下場,我也心甘情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然而,我的這份情感得到的待遇,就和電影中的杜爾西內亞——其實那是堂吉訶德的幻想,她只是蕩婦阿爾東薩——對待他一樣;我的感情對於靜香來說,只會讓她感到厭煩而已。

電影中的那個發生在旅館院子裏的場面依然留在我的記憶中,雖然當年的記憶多少有些模糊,但至今仍在我的精神上深深地留下了烙印。

當阿爾東薩走近堂吉訶德,問他為何傾力幫助自己,到底有何需求時,老人回答:不,我什麽都不需要。而她從自己的經歷出發,只能想到對方一定是對自己的肉體有所妄想。

你在撒謊!她大聲地責難道。堂吉訶德卻回答:我什麽都不需要,只有一個請求。於是她又嚷了起來:你看,這不又是假話?而實際上老騎士的請求卻與她的猜想南轅北轍。

“只要讓我為你效勞,把你的音容笑貌留在我心中就夠了。”老騎士回答道,“把我的勝利獻給你,當我失敗而面臨死亡時,請讓我在內心輕呼你的名字。”

他就是這樣回答的。而我內心的情感完全與此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