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病 2

禦手洗異於常人的特點之一,就是在動腦筋思考問題時,一定要吃些水果。

他的這個特點當初讓我非常難以理解。有一次剛好有個難題一時無法破解,他發誓要在兩三天裏拿出答案來,結果那段時間他一連幾頓飯都不肯吃。我勸過他,說這樣會損害身體,他便趁勢向我提出一堆要求,不是想吃甜瓜,就是想吃橙子,要不就是草莓和獼猴桃,連續幾天吃的都是水果。偶爾他也會面色蒼白地走出自己臥室,吃幾塊熱點心或者巧克力充饑。每當這時,我無論對他說什麽話他都聽不進去,我還得好好看緊桌子上的茶杯,防止他一把捏碎了。我只能在一旁看著他就像夢遊症患者似的三口兩口把飯吃進肚子裏,又回到他的小屋關上門不再出來。

可是,這回他提出今天傍晚要去淺草,現在總不會又像冬眠的狗熊似的把自己關在屋裏吧?於是我便到橫濱的街上去買西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在一家商場的地下食品部裏居然買到了一個黃顏色的西瓜。

回到家以後,我把西瓜切好盛進盤子裏。禦手洗慢吞吞地從屋裏出來了。看得出由於思考過度他顯得筋疲力盡,可是一聽說有西瓜和柿子吃,他馬上就變得神采奕奕,站起身來大聲唱起一首德文歌曲。我仿佛記得這段歌是瓦格納或者馬勒的一首名曲,但是反正他唱些什麽我也聽不懂。等他唱夠了也吃完了,才轉身對我說:“走吧,該上淺草去了。”

我們倆各自穿上一件顏色相似的灰色夾克,大步流星地向車站走去。經過一家寵物商店門前時,禦手洗突然停下腳步,指著櫥窗玻璃後的一箱狗糧對我說:“看,這就是那位陣內嚴先生!”

箱子上寫著“愛犬營養維他王”幾個字,旁邊還畫著一只狗的漫畫。猛一看,畫得確實不大像狗,卻像是位剛剃過胡須的、眼睛大大的中年男子的模樣。

我們換了幾趟電車,來到淺草的街頭。這時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我們前去尋找陣內先生開的那家“陣內屋”餐館。走過仲世見大街後,我們穿過淺草寺,向寺門前的花圃方向走去。花圃大街的拐角處有一棟古樸斑駁的木板樓,屋頂上方掛著的招牌上寫的正是“陣內屋”三個字。看來陣內先生的家必是這裏無疑了。

陣內屋正好位於淺草寺的西北角,周圍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寺門邊用水泥新砌出一個不大的水池子,旁邊還停著幾輛小貨車,幾個人正在七手八腳地往車上裝著角鐵和膠合板之類的建材。我想這裏一定剛剛舉辦過民間的祭祀典禮。

禦手洗走到陣內屋的門前,但並不急於進去,而是先繞著店的四周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他走過花圃的白色大門,還有寫著“淺草觀音溫泉”的那座鋼筋搭建的樓房邊上時,都停下腳步認真地看了半天,嘴裏還嘟嘟嚷嚷地不知說著什麽。

“喂,你在說什麽?”我問道。

“我是說,這一帶的木頭老房子看來就剩陣內先生家這一家了。這條傳統的淺草大街現在已經面目全非,進入鋼筋混凝土建築時代了,可是在我看來這些房子顯得不倫不類,徒有其表,傳統的內涵卻失掉了,實在讓人惋惜。這種現代化我看不要也罷。可惜往日江戶的蹤影無處尋覓了。”

這些話聽起來仿佛舊時代遺老遺少的悲嘆。我也擡頭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正如禦手洗所言,目光所及之處無一不是鋼筋水泥砌成的四方形建築,已經找不到舊時淺草寺迷人的風景了,只有那座鮮艷的紅色五重塔經歷了光陰無情的洗磨後,依然巍峨聳立,在樹叢中隱約可見。最近這些日子,我們多次與淺草這個地方打交道,也算是結下了不解之緣。

“喂,你看,愛犬的健康美食來了!”禦手洗小聲說道。

陣內嚴先生正從店裏笑容滿面地迎出來。看他那副笑眯眯的樣子,確實讓人馬上聯想起狗糧箱子上的那幅漫畫,我費了好大勁才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先生!禦手洗先生!”

他大聲喊著,一溜小跑過來,禦手洗也加快腳步迎上前去。

“不得了了,先生!那位由利井老頭他——”

“他怎麽啦?”禦手洗一愣,大聲問道。

“他搬走了!”

“回去了?”

“是的,剛才我回到家,上二層一看,裏面已經人去屋空,連家具也沒有了,可能是由利井先生搬走了吧。”

“你太太沒告訴你出了什麽事?”

“她說來了一輛貨車,把家具全搬走了。”

“來搬東西的一定是他兒子吧?”

“好像是,我妻子是這麽說的。”

“那麽,請你趕緊給由利井家打個電話問問,向他確認一下,是不是他把老頭接走了。”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