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自殺未遂

梁晴抱著兒子小天,登上飛機那一瞬間,心情是悲壯的。她站在艙門口,懷著訣別的心在和秦天亮告別,她那時也不知道國民黨一夥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飛機起飛後,所有的人都在慶幸逃離成功時,許多人甚至鼓起了掌,唯有梁晴抱著兒子躲在一旁,偷眼看著眾人的歡慶。

都副站長的夫人張立華,一個體態豐潤的中年女人,平日裏喜歡穿旗袍,塗脂抹粉,人就顯得油膩膩的。她是南京人,卻愛學上海人講話的腔調,老都帶她去過幾次上海,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上海,她說上海才是真正的天堂,南京太土,於是她就模仿上海人的穿著和做派,張口上海長,閉口上海短的。

張立華此時站起來,大著聲音說:我家先生說了,我們遲早還會打回大陸的,我們只是暫時到台灣去避避風頭。重慶還會是國軍的,大上海也還會是國軍的,整個大陸還會是我們的天下。

她的講話,引來了眾人一片叫好聲。這架飛機裏大都是保密局的家屬,女人和孩子占了一大部分。年輕些的軍人只有保密室主任鄭桐。鄭桐生有一張國字臉,眉毛很粗。武漢會戰時,他從青年學生變成了一名軍人,他經歷過戰爭,當然也經歷過生死,人就顯得很沉穩,經常表現出置生死於度外的神情。他是重慶站保密室主任,這次去台灣的任務就是護送機密文件,否則,他也不會坐上這架通往台灣的飛機。

飛機在氣流裏顛簸著,鄭桐抱緊懷裏用皮箱裝著的文件,他的心似乎並沒有在飛機上,目光呆滯散亂。坐在他身旁的汪蘭是保密室電報組組長。兩個人都很年輕,坐在一起樣子也很般配。這架飛機上,只有這兩個軍人,他們的舉手投足和這些家屬就有了明顯的分別。

梁晴坐在機屋的角落裏,似乎在望著這些唧唧喳喳的家屬,又似乎什麽也沒看。

都夫人張立華偎著身子過來,上了飛機她還穿著高跟鞋,人就很不穩,有幾次差點摔倒,但還是走過來,坐在梁晴身邊,旗袍的衩開得很靠上,張立華白花花的大腿暴露出來。張立華就白花花地說:妹子,別人都高興,你也該高興,咱們到了台灣就安全了。咱們的男人還在前線賣命,我們也是光榮軍屬,黨國會把我們安排好的,妹子,放心吧。

梁晴沖張立華笑一笑。她對眼前這個女人說不上反感也說不上好感。在南京時,梁晴就認識張立華,那會張立華還沒有這麽胖,一有機會就去上海,每次回來都會買回一堆花花綠綠的衣服,然後不知疲倦地展示這些衣服。她經常模特樣地走在保密局的院子裏,顧影自憐,向碰到的每個人問:看我這衣服漂亮不?

在梁晴的眼裏,張立華只是個花瓶級人物。到了重慶後,她也愛穿旗袍,於是張立華就經常露出白花花的腿在眾人面前招搖。沒事的時候她經常把保密局的家屬們湊到一起,打幾圈麻將,然後扭著身子上街買菜,回來之後,就怒斥著飛漲的物價。總之,張立華是個愛熱鬧的人,閑不住的人。

張立華對梁晴這麽說,梁晴只是沖她笑笑,更緊地把孩子抱在懷裏。

飛機終於降落了,機場駛來兩輛車。一輛車先把鄭桐和汪蘭接走了,車上還有兩個持槍的警衛,護送著保密局的文件,連同兩個人,剩下的一輛大卡車拉走了這些保密局的家屬們。

張立華因為穿著旗袍上不去卡車,便站在機場罵開了大街:沒良心的東西們,我們的男人還在前方賣命,你們就這麽對待我們,這車是拉人的嗎?是拉豬的,我不坐。你們要派專車來,我男人好歹也是上校副站長。

沒有人理她,那架剛落下的飛機,倉促地加滿了油,又轟鳴著飛走了。又有一架飛機轟響著降落,機場和重慶機場一樣成了混亂的集市。

車都緩緩開走了,絕望的張立華才張著手爬上了車。

她們這些家屬被拉到靠近台北郊區的一排房子裏。這是一排剛建好的房子,泥腥氣還沒有散去,房子的格式都是一樣的,每戶門前都寫著號碼,有點像監獄的牢號。這片臨時搭建的房子後來被人稱為眷村。當時的台灣修了許多這樣的眷村,都屬於臨時建築,當局似乎沒有作永久性考慮,他們想的是,會很快再打回大陸去。沒想到的是,他們再也回不了大陸了,一住就是幾十年。當然這一切都是後話。

張立華和梁晴被安排成了鄰居,一個門裏兩間房,一個裏間一個外間。這就是她們以後的家了。

安頓好沒多久,張立華就跑到梁晴這邊來,看著低矮的房頂,窄小的空間,她就罵東罵西的,稱這裏簡直不是人住的,是豬窩雞舍。堂堂的軍官家屬怎麽能住這樣的地方。他們的男人還在前線賣命,就給她們這個待遇,揚言要到“國防部”去討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