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第3/17頁)

年輕的約翰—帕特裏克連一場小小的戰爭都沒有攤上,為了排遣自己是被犧牲一代的困擾,很早就沉浸在虛幻故事裏。《長夜行》(6)、《木十字架》(7)、《馬丁抵抗德國武裝黨衛隊》等文學作品使他融入了家庭傳統,直到有一天他背道而馳,父母發現他床頭上有一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短篇小說集,他白費口舌為著名偵探的親法傾向打圓場,白費口舌強調福爾摩斯法語說得很地道,沒有外地口音,還津津樂道地指出,在《希臘譯員》的故事中提到祖母是法國人,是法國大畫家賀拉斯·貝內特的姐姐,而且白費心機地描述了描寫大偵探在裏昂、蒙彼利埃、巴黎、格勒諾布爾、斯特拉斯堡、尼姆、納博訥、迪耶普等地逗留的細枝末節……但無濟於事。約翰—帕特裏克曾把英語引進佩爾舒瓦家族來,高盧公雞因此嚇傻了,要他在英法之間做出選擇。他義無反顧,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在祖國之上,還有夏洛克·福爾摩斯。而在福爾摩斯之下,則一無所有。約翰—帕特裏克走進福爾摩斯的世界,猶如信徒走進宗教。佩爾舒瓦家族不承認異教徒,於是約翰—帕特裏克成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只有唯一的目標——成為天下第一福迷——而且孤家寡人與他心中的秘密同在。這個可怕的秘密從童年就開始附體:約翰—帕特裏克聽到了一些聲音。或者不如說只聽到一種聲音,那就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聲音。

至於每天需要注射濃度7%的可卡因,那是為了方便溝通交流。

約翰—帕特裏克筆記本

親愛的大師,能與您經常見面勢必給我帶來太多的快樂,也勢必給您的名望造成太多的煩擾!我到貝克街旅館只是為了證實這樣一條普遍的真理:福學愛好者是人類的傷痛。倘若您見過旅館經理,他曾認為,著“福裝”仿福爾摩斯風格行事是何等聰明機智!我請您想象一下,一個留著小胡子的大胖子,裹著粗花呢的帶披肩鬥篷,縮著脖子,戴著獵裝鴨舌帽的腦袋大汗淋漓,叼著葫蘆煙鬥,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道具。

“歡迎光臨貝克街旅館!”他操馬賽口音單刀直入,“我是路易吉·裏加特利,是這家庭酒店的經理,我們祖孫經營已有五代了。”

“五代了?”我不勝驚訝,故意用當地口音套近乎(在小旅店此法容易見效)。“不過,您說話好像不是瑞士口音吧?”

“這是因為我打小跟著一個布列塔尼保姆,”他解釋道,比劃著翻烙餅的樣子。

“啊?”我驚呆了。

“我開玩笑!”他放聲大笑。“她是北方人!”

我需要幾秒鐘來消化這成屜的笑話,何況方言土語只能對付一陣子,於是我就幹脆說:

“我預訂了一間客房,預訂人是……”

“讓我猜猜!”裝模作樣者叫了起來,搖動著一個大尺寸的放大鏡。“我正在練習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推理方法。”

“那就練去吧,”我感嘆道,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把好事進行到底。

“很有意思!”裏加特利道,一邊拿著放大鏡順著我的衣服上下照。“我先要對您說,您是來出席夏洛克·福爾摩斯研討會的。”

“您從我衣服上看出來的?”

“不,在我的登記簿裏。整個旅館都給研討會包了。”

“多聰明啊!”我氣壞了。“為了最終說服我,您索性對我說,我是一個男人,因為我穿褲子;現在是下午兩點,我的表上是這麽顯示的。然後,我們也許可以過渡到交鑰匙了吧?我想去休息了,先道謝啦。”

“很好,我明白,”這呆子居然敢生氣,口裏嘟嘟嚷嚷。“請先生稍安勿躁,我去取住店登記簿。”

他取來他所說的登記簿,這短短的工夫,我的氣也消了。然後,他和氣地對我說:

“不管怎麽說,我敢肯定,是弗裏堡斯特恩先生開出租車把您送到這兒來的。”

“實在是高呀!”我挖苦道。“您從窗子裏看到的?”

“不,是從您的衣領和右袖子上看出來的。每位乘客一到這裏就會把胃裏的東西吐得精光。您的客房裏有去汙用品。您還要點別的什麽東西嗎?”

此人的自負已經超過界限。堪稱典範。

“我正要告訴您,您炫耀的帽子和煙鬥對您來說極其別致,但它們與夏洛克·福爾摩斯毫無關系。”

受到了大智者的羞辱,裏加特利只好仰天長嘆。

“是電影傳播了錯誤的形象,福爾摩斯在三十五次破案過程中的確抽過煙鬥,但從來沒有葫蘆煙鬥的描寫。他也抽香煙和雪茄。至於獵裝鴨舌帽,著名的獵鹿帽,只戴過一次,那是在……”

“我知道,”裏加特利有氣無力地說,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滑稽可笑。“您的一位同事已經給我上過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