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的生命、意志為理性服務(反之亦然)。

——杜裏厄教授語錄

作息時間表的嚴格管理是理性人生綻放的支柱之一。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不靠任何鬧鐘提醒,自從我開始讀大學預科就下定了這個決心,自此矢志不渝。

有一天,我從媒體風言風語的文章中得知了一個新概念,叫做“睡養肥覺”(1),把我給樂的(甚至現在想起來都會莞爾一笑),這麽說真有一些人喜歡幾小時賴在床上養肥?但這是一個事實,人類從原始的衣食之憂中解放出來後就是如此,他們不知道發明什麽來打發浩如煙海的空閑日子。於是打毛線,於是去購物,於是生孩子……有些雙足動物似乎熱衷於騎自行車或駕遊艇的“消遣娛樂”!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睡養肥懶覺呢?這也是一種休閑娛樂節目呀。

在滿足我的睡眠需要——夏天四小時三十分,冬天五小時——之後,我花一個半小時來保養身體:排泄汙穢,沖刷洗澡,加油充電。臟活苦活完成後,一天的正式生活便開始了,於是,精神可以大顯身手。大功告成。

我是應邀來美人根貝克街旅館談夏洛克·福爾摩斯的,但今天早上,我在旅館裏卻很難大顯身手……

當我的生物鐘敲過六點後,我從床上坐了起來,我按了一下床頭燈開關,喃喃自語道:“要有光”(2),從黑暗到光明其實就這麽簡單,我喜歡人類加快走向文明的覺醒(那是我調皮一面的自我流露。)今天早上卻是例外,要光無光(我像福爾摩斯,喜歡睿智話語。)六時零一分,我依然沉浸在黑暗之中,我的床頭燈燈泡可能毀了,這是不祥之兆。

同過去一樣,每當生命處於微妙時刻,我就會想起福爾摩斯,“他有這樣的天賦,而且經過精心養護,可以在黑暗中看清。”我曾仿效我的倫敦導師,努力發展這種夜視稟賦。但由於我的腦瓜缺乏耐力,過早的拔苗助長訓練半途而廢了。在經過一段艱難的毀滅性摸索後(撞翻一盞燈,兩個畫框還有傷了右腳小趾),我終於確認電動百葉窗停工了,電話辭職了,光明終止了。總而言之,回到史前社會。隔墻聽到吃飽的野獸如雷的呼嚕聲,經證實是來自格魯克教授的洞穴。

我好賴摸黑穿上了衣服,鬼使神差,來不及刮胡子就要離開房間,這在我青春期以來還是頭一次。渾身長毛說明開始返祖,必須跟野獸作鬥爭,因為我感覺到野獸就要對我下手,於是我按照字母順序把福爾摩斯六十個案子背了一遍之後才打開門。

走廊裏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應急燈光,燈光照在地毯花紋圖案上,形成了影影綽綽、鬼鬼祟祟的輪廓,猶如巨大的昆蟲看到來訪者後在墻上爬來爬去,準備向獵物撲去。不管怎麽說,這就是我的原始本能體察到的魔幻氣氛,直讓我脊椎打起寒戰。到了危急時刻,肉體要扼殺精神。要動員大腦額葉的全部能力進行反擊,以便馴服厚顏無恥的人體,肌體總是將人召回到初始的野蠻條件,人的本能、非理性恐懼以及走廊盡頭的鬼影都構成了原始野蠻的氛圍。

眼見為實,就是在走廊盡頭,我看到一個鬼影。一個鬼影。

佩爾舒瓦教授筆記本

大師啊,我想起了蘇塞克斯吸血鬼案,您把一切涉及魔幻的東西都當作“瞎扯”來掃除,聲稱“世界對於我們已經足夠大了,沒有必要再讓鬼怪來添亂”。您這句話今天早上可救了我的大駕了,當時我正處在該死的三角地帶……

當我打開房門,想證實一下是否只有我房間有斷電問題時,沒想到杜裏厄卻站在我家門墊上,只見他眼睛發白,姿態有如活死人。離活死人才幾米,多洛雷斯·馬諾萊特半開房門露出了頭。淩晨六點,多洛雷斯籠罩在應急燈光下,讓人大吃一驚。最後,在樓梯前,出現了一個穿內衣長頭發的奇怪身影。總而言之,一具行屍,一個吸血鬼,一個幽靈。如果沒有您的先例作指導,我很可能潰敗塗地,等不到在妖女們的淫窟裏算總賬了。但也是同樣用您的辦法,您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中,您拒絕承認任何惡魔的存在,我知道您會靠近鬼影,會動員所有的理性力量,把手搭在這個鬼影的肩膀上。

因此,我也這麽做了。或者說差不多這麽做了吧。

我的生命、意志為理性服務(反之亦然)。

——杜裏厄教授語錄

頸椎出現了新的刺痛感,倒胃翻腸聞到了惡心的咕嚕聲,足以說明理性應該稍息片刻好讓身體放松一下。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重新掌控局勢,只有一個解決辦法:請教福爾摩斯。我一遇到困難,就情不自禁地打開頭腦中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面臨一個鬼影如何行動?《恐怖谷》第二章153行:“不存在任何事件的環節是人的智慧無法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