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劇院觀眾與屍體

一九二X年的戲劇節開局便令人尷尬。尤金·奧尼爾[1]忘了及時創作出一部新劇,因此未能獲得“文化人”在經濟上的資助。至於“下裏巴人”,觀看了幾出毫無激情的戲劇後,放棄了正規的劇院,徑自去電影院尋找更單純的樂趣了。

九月二十四日,周一傍晚,蒙蒙細雨籠罩著燈火通明的百老匯大街劇場區。從三十七號大街到哥倫布圓環[2],到處可見愁容滿面的劇院經理和導演。有幾出戲當場被高層下了解約書,他們還指望上帝和氣象局見證自己的狼狽相呢。淒雨把原本要看戲的人留在了家中的收音機和橋牌桌旁,只有少數幾個人冒雨孑然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百老匯確實一片蕭條景象。

然而,“白街”西側的四十七號大街上,羅馬劇院前的人行道卻擠滿了平時只在戲院節中期、天氣晴朗時才出來的觀眾。在劇院入口處裝飾華麗的遮檐下,《槍戰》的招牌熠熠生輝。收銀員手法嫻熟地侍候著排在“今日演出”窗前唧唧喳喳的人群。看門人身穿黃藍相間的端莊制服,待人態度因歲月的沉澱而溫文爾雅,所以非常引人注目。他躬身將晚上來看戲的觀眾領進正廳前排座位。這些觀眾頭戴高頂帽、身穿皮大衣,臉上帶著滿意的神情,仿佛惡劣的天氣也無法阻止他們觀賞《槍戰》的演出。

在這座百老匯最新的劇院裏,人們忙亂地尋找自己的座位,明顯有些疑慮,因為該劇喧鬧的特點盡人皆知。這時,最後一名聊天的觀眾也停止了窸窸窣窣,最後一個到場的觀眾被鄰座的人絆倒,燈光漸漸變暗,幕簾也緩緩拉起。寂靜中一聲槍響,一名男子發出尖叫……演出開始了。

《槍戰》是戲劇節第一部運用黑幫特有的喧鬧聲效制作的戲劇。自動手槍、機關槍、襲擊夜總會、黑幫仇殺中致敵於死命的嘈雜聲——將黑幫社會浪漫化的全部慣用手段貫穿在節奏明快的三幕戲中。它誇張地反映了那個時代——有些粗鄙,有點不入流,但總而言之,使看戲的觀眾心滿意足。因此,無論晴天還是雨天,這部戲都場場爆滿、座無虛席。今晚劇院的情形就足以證明它受歡迎的程度。

演出進展順利。第一幕在爆炸聲中達到高潮時,觀眾一陣戰栗。雨已停了,人們利用第一幕結束後的十分鐘休息時間踱出劇院,呼吸雨後的清新空氣。接著,幕布緩緩升起,第二幕開始了。舞台上的爆炸聲更響了。隨著舞台腳燈後面演員唇槍舌劍的對白,第二幕迅速進入重要時刻。劇院後面的輕微騷動並未引人注意,因為這在嘈雜聲和黑暗中實屬正常。似乎沒人意識到有哪裏不對勁,劇情仍在巨響中進行。但是,騷亂的聲音逐漸變大。這時,左邊後排的幾個觀眾在他們的座位上躁動起來,憤怒地低聲維護自己的權利。這種抗議極具傳染性,很快就有幾十雙眼睛轉向正廳前排座位。

突然,一聲刺耳的尖叫響徹整個劇院。觀眾正為舞台上快速進行的一系列事件看得如癡如醉,這時伸長脖子滿懷期待地朝叫喊聲的方向張望,以為這是劇情的新轟動之處。

劇院的燈光毫無預兆就啪地打開了,照著一張張迷惑不解、恐懼驚愕和陶醉於劇情中,心滿意足的面孔。在最左邊緊閉的出口附近,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站在那兒,抓住一個神情略為緊張的男子的胳膊。這名警察用一只大手擋開一群追根問底的人,用洪亮的聲音大喊:“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亂動!”

觀眾哄然大笑。

但笑容很快消失了。因為觀眾開始覺察到連演員也一臉困惑,遲疑不決。雖然他們仍繼續在舞台腳燈後吟誦台詞,卻不時地把茫然的目光瞥向正廳前排。人們注意到這一點後,從座位半站起來,在預料到的悲劇面前感到惶惶不安。那個警官威嚴的聲音繼續咆哮:“我說了,坐著別動!待在原地!”

觀眾突然意識到,這不是演戲,而是現實。婦女尖叫著拼命抓住同伴。樓上的觀眾也亂成了一團,盡管他們根本看不到樓下發生了何事。

警官猛地轉向一個貌似外國人的男子,那人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穿著晚禮服,站在一旁搓著雙手。

“潘澤爾先生,我要你馬上關閉每個出口,確保通通都鎖好。”他吼道,“每個門口都安排一個引座員看守,告訴他們不許任何人進出。再派個人在外面守住巷口,直到警察趕來為止。動作快點,潘澤爾先生,要不就出大亂子了。”

一些興奮的觀眾不顧警察的大聲警告,蜂擁上來詢問。那個皮膚黝黑的小個子男人擋開他們,匆匆離去。

那個警察叉開雙腿,站在左邊最後一排的出口,用龐大的身軀遮擋住一個癱倒在地的人。那人身著晚禮服,躺在兩排座位之間的地板上,姿勢奇特。警察擡起頭,緊緊抓著身邊那位哆哆嗦嗦的男子,並朝正廳前排後面飛快地掃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