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關道德、兇手及處女的論述

“巨大進展,”埃勒裏·奎因做夢般地說,“探長,我們直抵爆炸核心了,我得再次感謝蒂勒的無所不在。”

“什麽意思?”麥克林法官憤恨不平地問,“你的意思是,馬爾科惡言相向的對象是戈弗裏太太?”

“他們談論的話題如嬰兒般天真無邪。”埃勒裏嘆了口氣,“親愛的梭倫,你真該多花點時間在家事法庭上,少介入一般審訊。”

“看在老天的分上,”莫利沮喪地說,“你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啊,奎因先生。我實在不願意這樣一直打斷你,但天哪——這可是謀殺調查,不是茶話會!說吧,快說吧!”

“蒂勒,”埃勒裏眼中閃過一道光,“已有充分的證據表明,你對人性及其欲望有著超凡的洞察力,”他舒服地躺在約翰·馬爾科的大床上,雙臂還枕在腦後,“那麽,怎樣一種男性會如此辱罵女性呢?”

“哦,先生,”蒂勒又謹慎地咳了一聲,低聲回答,“那種——哦——達希爾·哈米特小說裏的男人吧。”

“哦,冷硬外表下有一顆高貴敏感的心,是嗎?”

“是的,先生。辱罵,暴力……”

“就讓我們在有生之年稍稍約束一下自己吧。蒂勒,我猜你一定是個推理小說迷。”

“哦,是的,先生!我還讀過好幾本您的小說,先生,您——”

“哦,”埃勒裏立刻制止,“這段從略,蒂勒,我們還是談談現實人生吧。”

“恐怕,”男仆哀傷地說,“先生,現實中很少有心如鐵石般冷酷的人。大部分都表現在外。或許該這麽說,先生,會侮辱女性的男人大體分兩大類,一種是根深蒂固地憎惡女性,另一種是——丈夫。”

“太棒了!”埃勒裏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真是太棒了!你聽見沒有,法官?憎惡女性者和丈夫,非常好,蒂勒,這幾乎是哲人的雋言,哦不,奉聖喬治之名,我收回這句話,不是幾乎,這就是哲人的雋言——”

法官忍不住大笑出聲,莫利探長則無奈地攤開雙手,盯著埃勒裏,踱向房門。

“馬上就好,探長,”埃勒裏叫住他,“這可不是沒用的瞎扯。”莫利聞聲停下腳步,緩緩回身。“蒂勒,到目前為止,你做得棒極了。我們現在正與一位名為約翰·馬爾科的先生進行哲學上的對話。通過簡單的分析,我們發現他不屬於上述兩種類別。根據我們對死者的了解,他與憎惡女性者是完全相反的一類人,當然也不是昨晚被他狠狠辱罵的那位女士的丈夫。然而他確實咒罵了她,看出不對勁的地方了嗎?”

“是的,先生,”蒂勒囁嚅著,“但我實在——”

探長怒吼出聲:“如果你的意思是,這家夥和戈弗裏太太有奸情,那你他媽的為什麽不明明白白地直接說出來?”

埃勒裏從床上站起身,雙手交握。“我就知道一位資深警探絕對能直抵事件核心!”他輕笑出聲,“是的,是的,探長,我的意思正是這樣。蒂勒,你的分類還少了一種,一種曾有情感但日久生厭的男人。這種男人——小報和詩裏稱之為‘情人’——被所謂的‘神聖激情’滋養,過了一段時日後又覺得索然無味。悲哀啊!然後惡言相向的猙獰日子就來了。”

麥克林法官愁眉不展。“你該不會想說,馬爾科和戈弗裏太太——”

埃勒裏嘆口氣。“猜測他人的隱私真是個邪惡的習慣,可一位可憐的偵探還能怎麽辦?我親愛的純真先生,我們不能在真相面前閉上眼睛啊。戈弗裏太太三更半夜潛入馬爾科的房間,不敲門,這不應是女主人的待客之道,無論她對自家這間西班牙式客房有多強的占有欲。而她進去不到半晌,馬爾科就扯開喉嚨用賓客不宜的難聽話罵她,這顯然也非尋常的為客之道……是是,拉羅什富科[1]講得好,我們多愛女主人一分,也愈恨她一分。馬爾科必定曾和可愛的斯特拉有過一段激情,才有可能發出昨晚的那一番痛罵。”

“我同意,”莫利利落地說,“他們之間必然有什麽,但你是否認為她——”

“我認為戀情對所有女人而言,都是一生中無法磨滅的珍貴記憶,”埃勒裏柔聲回答,“卻只是男人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罷了。處於如此情境的女性,我敢說,絕對有可能以死相拼。在這樁命案中,我的看法可能是錯的,但——”

刑警魯斯開門進來,帶著同情的神色匆匆報告:“開飯了,老大。”

斯特拉·戈弗裏出現在走廊上。突然面對剛剛品頭論足過一番的對象,所有人都面帶愧疚地看著她,只有蒂勒一人低頭看地板。

她已恢復常態。臉上撲了粉,手帕也換了新的。幾位頗具男性氣概的男士此時都對眼前的女人有了完全不同的看法。眼前的女人是造物主的傑作,美麗如昔,優雅、富裕,擁有皇族般的高貴,理所當然傲立於社會層級的頂端位置。你看她如此冷靜、自制,很難想象她會身陷醜聞的泥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蠢事,很難想象她纖弱的雙臂曾被暴力對待過。她的本質完美無暇,她的身體、面孔和舉止,都顯得純潔而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