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虎案

月黑風高,天地蕭條。

馬蹄踏在遍布枯黃野草的湖灘上,發出一連串急促的悶響。

成勇勒住馬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縱馬狂奔百余裏,猛然停下,豆大的汗珠便如群蜂出巢般驀地迸出來,蟄得身上的傷口針紮似的疼。成勇卻渾然不覺,只小心翼翼地撩起抱在懷中的少女額前的頭發,柔聲道:“玉淑?”

少女嚶嚀一聲,吃力地道:“哥……冷……”她臉色慘白,四肢幹瘦,活像一具裹著人皮的骷髏。

成勇頓時惶急無措,手忙腳亂地托住玉淑的身子,一擡腿溜下馬背,將她輕輕放在一片松軟厚實的枯草上,又一把扯下身上的粗布單衣,頓時痛得“哎喲”一聲。被皮鞭撕裂的單衣和背上的血粘連在一起,成勇動作粗猛了些,將幾片尚未結痂的血肉揭了起來。

“哥……”玉淑的聲音幾不可聞。

成勇將血津津的衣服蓋在玉淑身上,見她仍是氣息奄奄,只急得連連搓手,淚流不止。

玉淑眉頭一皺,急促地喘息幾聲,道:“哥,我只道是再見不到你了……老天有眼,我什麽都不圖了,你陪我說說話就好……”

一陣吹吹打打的鼓樂聲由遠及近,歡快喜慶的婚樂在慘淡的月色下顯得格外不協調。

“那是……娶媳婦麽?”玉淑努力吸了一口氣,掙紮著要坐起身來。

成勇忙扶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伸手撥開眼前的葦杆,兄妹倆透過枯黃的蘆葦縫隙望去,只見一支二十余人的送親隊伍簇擁著一頂精致排場的八擡花轎向湖邊的小碼頭走去。

玉淑聽著嗩呐聲,輕輕閉上眼,喘息道:“我要是能穿一回新娘子的衣裳……該有多好。”

“好好好,你千萬挺著,等咱逃到虎烈找不到的地方,哥一定給你尋個好婆家,我家玉淑長得這麽漂亮,怎麽說也要嫁個讀過書的,還要模樣俊俏……”成勇見玉淑臉上現出一絲血色,頓時喜得抓耳撓腮,語無倫次地絮絮叨叨,卻全然沒有去想這披紅掛綠的送親隊伍怎會在夜半三更走到空曠無人的曠野湖灘,又怎麽會有人擡著三牲五供跟在轎子後面。

玉淑抿著幹裂的嘴唇,淺淺一笑,道:“哥,把我扶高些。”

成勇忙坐直身子,扶玉淑靠在自己肩上。

玉淑出神地望著輕輕落在碼頭上的描龍畫鳳的花轎,喃喃道:“真好。”

“是啊,真好……”成勇輕聲答應著,“等你出嫁的時候,哥一定……咦?”他忽然愣住了,呆呆地望著兩個彪形大漢丟開鑼鼓,粗魯地掀開轎簾,將五花大綁的新娘子扛了出來,拋入河中,幹凈利落,像是隨手扔下一個麻袋。

“這是怎麽回事?”成勇目瞪口呆。

靠在他胸前的玉淑久久沒有回應,成勇頭皮一涼,忙喚道:“玉淑?”

玉淑還有一絲氣息,只是看到那新娘嗚咽著沉入湖裏,一時嚇得說不出話。

夜風吹來,低垂的葦葉掃過成勇赤裸的脊背,刺得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透過層層葦幕,可以看到不遠處的碼頭上,送親的樂手賣力地吹打著小鑼、嗩呐和不知名的土琴,一個個神色肅穆,眉間透著幾分悲涼。身強力壯的轎夫默默地望著沉入湖底的新娘,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成勇駭然無語,玉淑身體也不可抑制的撲簌簌發抖,停在一旁的瘦馬一仰頭,發出幾聲焦灼的低鳴,用馬蹄不斷地刨蹬著松軟的、積滿了幹枯葦葉的灘地。

夜風吹來,葦葉颯颯作響,詭異的送親隊伍並未注意到蘆葦叢裏的異常。為首的轎夫雙掌合十,向水面拜了幾拜,又揮揮手命樂工停止了吹奏,率眾匆匆離去,那頂巨大的花轎卻被留在碼頭上。

成勇呆坐良久,猛地一拍手,抱起玉淑,向碼頭跑去。

“玉淑,哥現在找不到喜服,你先坐坐這頂花轎。”成勇伸手掀開轎簾,輕輕將玉淑扶了進去。

“我不要,咳咳……”玉淑皺眉道,“晦氣得緊。”

成勇咕噥道:“這世道,哪有那麽多好顧忌的……唔?”話音未落,只覺肩上一涼,像是被什麽濕答答的東西從背後扣住了肩胛,頓時渾身發冷,手腳冰涼。玉淑擡頭一看,頓時嚇得骨軟筋酥,腦袋一歪癱在轎子裏,牙齒咯咯打顫:“哥……鬼……”

“玉淑……”成勇大急,身形一矮,縮肩退步,倏地從那“鬼”手中掙了出來,只聽身後有人“咦”了一聲,道:“好快的身手。”卻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透著幾分慵懶。

成勇猛一轉身,正與那人打個對臉,登時“哇呀”一聲,腳步一軟跌坐進轎子裏。

那穿著喜服、戴著紅蓋頭的新娘子正歪著腦袋站在轎前,渾身濕淋淋的向下淌水,許是那件漂亮喜服質量並不高,浸水後褪下的淡紅色在女鬼腳下聚成一片水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