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虎案(第3/13頁)

正說著,那匹幹草黃已走到近前,伸著頸子直往轎中拱,薛恕笑著一撫馬頭道:“馬頷下的轡鈴沉甸甸的,還鑄著‘黑虎’二字,想必是你從黑虎幫奪來的,這位姑娘蓬頭垢面,瘦骨嶙峋,頭發上夾雜著稻草,衣服上一股異味,多半是被毆打之後關入馬廄,而你在闖入黑虎幫救人時便順手奪了這匹馬作腳力。”說著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成勇幾眼,道,“你肩上的一片細小傷口,是透骨針打的,胸前的兩道擦傷,是鐵蒺藜劃的,左臂有一處刀口,右肋有一道劍傷,腹部有一個青紫的掌印,應是同時被至少數十位黑道高手圍攻,可你竟能帶著病懨懨的小姑娘全身而退,我幾乎不敢想象你的身手有多強!負傷十余處,縱馬狂奔百裏,渾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發抖,竟然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這兒和我說話,你的體質和心志強於常人何止十倍!小子,說實話,我對你很感興趣。”說著伸手捏了捏成勇硬實的肩膀,又笑道,“只要改掉怕鬼的毛病,不失為一位蓋世英雄。”

成勇紅著臉一閃身,伸手拉過“幹草黃”的韁繩道:“我不管你是不是九舌張儀,只要你能幫我殺掉虎烈,這馬就是你的了。”

薛恕笑了笑,“倒是樁好買賣,不過要再等些時日。”說著不知從何處摸出幾塊銀元,拋給成勇道,“你們需要找地方安置,這位妹子絕食日久,又一身的舊患新傷,也要請大夫調養。向東十五裏有個朱家村,你們去那兒買下朱四姐家的房子,暫作安身之所,村裏的郎中醫術平平,但治療外傷還算拿手。”

“朱四姐是誰?”成勇問道。

“嫁給龍王的倒黴蛋。”薛恕道。

“你打算怎麽做?”玉淑見薛恕轉身要走,忙爬出轎子問道。

“朱四姐的事兒還沒完,我收了人家的酬金,總要送佛送到西。”薛恕搖搖手道,“等我的信兒吧。”

屏州城不大不小,四四方方,一水穿城而過,背起數座石橋,城中盡是青磚綠瓦的老房子,灰蒙蒙的夾雜著幾座燈火璀璨的小洋樓。從不知建於何時的城門洞子裏進進出出的,有民國政府委派的市長委員,還有留著辮子的滿清遺老,有巡警、有黑幫、有大學、有教堂、有老古董、有新花樣,街頭巷尾遍是三教九流諸般行當,還有縮頭縮腦的東洋探子、飛揚跋扈的西洋販子,形形色色,來來往往,倒也熱鬧非常。

西峰子懶洋洋地搖著法鈴走進屏州城西門,有氣無力地打了個哈欠。這道士白凈面皮,吊梢眉,桃花眼,唇上粘著兩撇假胡須,雖有幾分高士氣派,臉色卻差得出奇。他行騙多年積攢的金銀財寶一夜之間被人偷個精光,本欲衣錦還鄉買房置地的西峰子再度品嘗到了幾乎被他忘記的貧窮滋味,萬般無奈之下,只好來到陌生富庶的屏州城重新打拼。

西峰子不止一次聽人說起,屏州鐘靈毓秀,遍地黃金,是一等一的花柳繁華地,富貴溫柔鄉,他明白,自己想要迅速重振旗鼓就必須闖進這個冒險家的樂園拼殺一番。他還聽人說過,屏州人篤信鬼神,打從骨子裏就信,也正因如此,他們對僧道祆巫又敬又怕,巫祭之事格外頻繁。但三年前政府委派來的新市長硬氣得很,上任第一天就下令巫婆神漢、和尚道士一概不許入城,違者嚴懲。此令一出,屏州百姓在頗感失落的同時也長出了一口氣:不用再擔心被人作法魘殺了,只可惜市長不敢把那些教堂裏的洋和尚一並趕出去。

西峰子這種遊走江湖的半吊子道士是留洋歸來的新市長最痛恨的一類人,因此他只敢在屏州附近的小村小鎮做生意。第一次走進屏州城門,穿著長衫、戴著禮帽的西峰子有些緊張,畢竟只是個靠誆騙無知鄉民為生的江湖騙子,他的那套野狐禪在這樣的大城市不知能不能吃得開。不過在僧道巫師幾乎絕跡的屏州,總會有幾個走投無路不得不求助於鬼神的人,“物以稀為貴”,冒險踏足屏州的西峰子這樣安慰自己。

行走江湖近十年,西峰子自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明白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比如幾個挎著蠍尾皮鞭站在城門口虎視眈眈地盯著出城行人的漢子,小臂上都紋著一個黑虎頭!這應該是赫赫有名的黑虎幫的人吧,還是不和他們說話為好。西峰子招呼著身後的道童,遠遠地避開。

道童名叫進寶,是西峰子從老家街邊撿的乞兒,戴著小鴨舌帽,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單衣,背著一個笨重的包袱。

此時雖已入秋,但時過正午,烈日當頭,師徒二人又趕了數十裏路,早已渾身燥汗。進寶貪婪地嗅嗅街邊酒館傳來的飯菜香氣,呼呼拉扯著衣領道:“師父,咱歇歇腳吧,我肚子都餓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