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蟲(第2/8頁)

“沒關系,”他最後說,“用這個也行。”他從背心口袋裏掏出一小片我以為是被弄臟了的書寫紙模樣的東西,提筆在上面畫出了一幅粗略的草圖。當他畫圖的時候,我依然坐在火旁,因為當時我還覺得冷。他畫好圖後沒有起身,只是伸手把圖遞給我。我剛把圖接過手,忽聽一陣狗的吠叫,接著是一陣抓門的聲音。丘辟特打開門,勒格朗那條碩大的紐芬蘭犬沖進屋裏,撲到我的肩上,跟我好一陣親熱,因為以前我來訪時曾對它獻過許多殷勤。待它那股親熱勁兒過去,我看了看那張紙片,可說實話,我朋友所勾畫的圖形令我莫名其妙。

“噢!”我把紙片打量了一會兒說,“這是一只奇怪的甲蟲,我必須承認,它對我來說很新鮮,我以前從不曾見過像這樣的東西,除非它是一個顱骨,或者說是一個骷髏,在我所見到過的東西中,沒有什麽能比它更像骷髏了。”

“骷髏!”勒格朗失聲重復道,“哦,不錯,那是當然,它在紙上看起來倒真有幾分像骷髏。這上面的兩個黑點像是眼睛,嗯? 低端的這個長黑點像是嘴巴,再說這整個形狀是橢圓形的。”

“也許是這麽回事,”我說,“不過,勒格朗,恐怕你不是個畫家。我若是真想看那甲蟲的模樣,也只得等到我親眼目睹之時。”

“好吧,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個畫家,”他說話時有點激怒,“可我的畫還算過得去,至少畫這只蟲子還可以。我拜過一些名師,而且相信自己的腦子還不笨。”

“但是,我親愛的朋友,你這就是在說笑話了,”我說,“這是一個畫得很好的顱骨。依照對這類生理標本的一般概念,我真的可以說這是一個畫得極好的顱骨。如果你那只甲蟲真像這個樣子,那它一定是這世界上最奇怪的甲蟲。嘿,我們倒可以在這一點上玩弄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的迷信。我看你不妨把這只甲蟲命名為人頭甲蟲,或取個與此相似的名字,博物學中有不少諸如此類的名稱。不過,你剛才說的觸須在哪兒?”

“觸須!”勒格朗對此似乎顯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激動,“我相信你一定看見了觸須。我把它們畫得跟它的身子一樣清楚,我想那就夠了。”

“好吧,好吧,”我說,“也許你已經畫得夠清楚,可我還是沒看見。”我不想惹他發火,便不再多說,只是把紙片遞還給他;不過事情變成這樣可真讓我吃驚,他為何生氣也令我摸不著頭腦;而就他畫的那幅甲蟲圖而論,上面的的確確看不見什麽觸須,而且整個形狀確實像一個通常所見的骷髏。

他面帶怒容地接過紙片,正要把它揉成一團,顯然是想把它扔進火裏,這時他偶然瞥向紙片的目光突然把他的整個注意力都吸引住了。一時間他的臉漲得通紅,緊接著又變得非常蒼白。他坐在那兒仔仔細細地把那張草圖看了好一陣子。最後他起身從桌子上取了支蠟燭,走到屋子遠端的一個角落在一只水手箱上坐下。他在那兒又開始急切地細看那幅草圖,把一張小紙片顛來倒去。可他一直默不作聲。他的舉動令我大為驚訝,但我想還是小心點啥也別說,以免為他越來越壞的心緒火上澆油。不一會兒他從衣袋裏掏出個皮夾,小心翼翼地將紙片夾在裏面,然後他把皮夾放進書桌抽屜並且鎖好。這時他才開始顯得平靜了一些,但他進屋時那股洋溢的激情已完全消失。不過他看上去與其說像是發怒,倒不如說是像在出神。隨著夜色越來越濃,他也越來越深地陷入沉思,我所有的俏皮話都不能把他從沉思中喚醒。我本來打算像往常一樣在小屋過夜,可眼見主人這般心緒,我覺得還是告辭為妙。他沒有勉強留我,但分別之時他握手的意味卻甚至比平時還熱忱親切。

在此大約一個月之後(其間我沒見到過勒格朗),他的仆人丘辟特來查爾斯頓找我。我從不曾見過那位好心的黑人老頭看起來那麽沮喪,心裏不由得擔心有什麽災禍降到我朋友身上。

“喂,丘辟特,”我問,“出了什麽事?你家少爺好嗎?”

“好什麽,實話實說吧,先生,他不像希望的那樣好。”

“不好!聽你這麽說我真難過。他自己怎麽說?”

“你瞧!問題就在這兒!他啥也不說,但卻為憋在心頭的事犯病。”

“犯病,丘辟特!你幹嗎不早說?他臥床了嗎?”

“不,他沒有臥床!他哪兒也不臥。糟就糟在這兒。我都快為可憐的威廉少爺愁死了。”

“丘辟特,我倒真想弄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麽。你說你家少爺病了。可他難道沒告訴過你他哪兒不舒服?”

“唷,先生,你犯不著為這事發火。威廉少爺說他沒哪兒不舒服。不過,他幹嗎要那樣走來走去,耷拉著腦袋,聳起肩膀,臉色白得像只鵝?還有他老是做拼字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