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藝術品商人奇案

薩拉·派瑞斯基

我妻子被召到埃克塞特去陪伴那位對她而言近乎母親的女家庭教師了,而我也剛巧想要與我的老夥伴兼室友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共度數周的時光,因此我回到了貝克街的老公寓。最近一次我們夫婦二人說服他與我們共同進餐的時候,我注意到福爾摩斯已經陷入緊張、焦慮的情緒之中,就如同往常沒有智力方面的競賽占據他的頭腦的那些時候一樣。

正如往日這種情況之下他慣常的表現一般,他整日整夜地拉著小提琴,發出尖銳刺耳的噪聲。這對我來說倒並非不可忍受,但公寓樓上的住戶卻聲稱,他必須在淩晨2點至6點之間保持安靜,否則便要訴諸法律。“我們知道福爾摩斯先生是一位偉大的天才,還曾經多次避免我們的君主陷入極為尷尬的境地,但我們必須請求他能夠讓我們略微休息幾個鐘頭。”他們的律師如此說道。於是我的老友就又撿起了吸食可卡因這一嚴重損害身體健康的習慣。

我以作為摯友和醫生的雙重身份請求他不要這樣做,然而卻徒勞無功:福爾摩斯蜷縮在他的椅子裏,含糊不清地說著自己並沒有邀請我前來陪伴他,我只不過是個不速之客,像我這樣溺愛妻子的人本應陪著瑪麗一起前往埃克塞特。在這種時候,我的朋友總是表現出一種暴躁的心態,或是嫉妒我的妻子,又或是因為我更喜歡和她在一起而感到生氣:我們結婚之後就搬到了新的住所,並未將這間公寓作為我們的婚房。

我試圖用嘩眾取寵的媒體上刊登的一些罪案將他從這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之中喚醒過來。艦隊街車夫被刺死案“簡直就是最為陳腐不堪的犯罪”,而胡佛靈公爵夫人的翠玉冠被盜案“肯定是家裏的女仆做的”。然而後續報道卻表明他的判斷全是錯的——胡佛靈家的幼子由於對窘迫的財務現狀感到極為不滿,因此將翠玉冠偷走,賣得的錢財在一場前往蒙特卡洛的災難之旅中被揮霍一空;另一方面,調查發現被刺死的車夫原來是個俄國間諜,當時正在嘗試竊聽一位哈布斯堡王朝外交官的機密——福爾摩斯在藥物引起的恍惚中沉浸得更深了。

當然,這其中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區別,那就是與我的那些主顧,或者應該說是患者們相比,我的這位朋友盡管頭腦聰慧,性格卻反復無常,而且顯然根本不樂意聽從我的勸告。當我和他同住的第三個星期開始時,我被召喚到格洛斯特賓館去照料一個在夜間遭受暴力襲擊的男子。

當我到達的時候,我注意到賓館的經理格萊斯先生對於這位遭受毆打的住客並不怎麽關心,反而更在意我此行會不會讓這一秘密泄露出去。

“我們賓館現在有一位意大利王子和一位法國伯爵夫人入住。”他領著我走向仆人們使用的樓梯,準備從那裏登上二樓,“任何醜聞,或是任何能使客人們覺得襲擊事件在格洛斯特賓館是家常便飯的跡象對我們的聲譽都是極其重大的損害。”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我倒以為住客們對自己健康的關注會使你更加尊重那些你請來診視他們的醫護人員。若是你不準備帶我從主樓梯上樓,我寧願回到我自己的診所,那裏想必已經有些患者在等候著了。”

格萊斯先生連忙向我道歉,並且帶領我穿過鋪著紅色地毯的大廳走向主樓梯。這會兒,有很多女士正在往下面走,或是去逛街購物,或是和她們的朋友們在咖啡館見面。

那位受傷的客人躺在靠近賓館二樓東北角的一間套房裏。這是賓館之中較為隱蔽的一個部分,從這裏的窗子向外看,只能看到鶴鴕路周邊密密麻麻的住宅,以及遠處的海德公園中那些最高的樹。此外有一道通往賓館馬廄的備用樓梯。

傷者是個年約二十五歲的男子。他的名字像是意大利人——弗朗西斯·豐塔納,來自紐約州布法羅——但他的膚色卻相當白皙,與意大利人並不相同。若不是綁著繃帶,或許他還是頗有些帥氣。此人的臉部遭到暴打,指尖上也有相當深的割傷,如此奇怪的傷勢令我無從判斷他究竟是如何受傷的。豐塔納聲稱當時他睡得很熟,但在淩晨三點的時候,房間門口出現了煤氣燈的亮光,而他也立刻被驚醒。

“我從床上爬起來,馬上大聲呼叫,詢問來者何人。沒有人回答,但是一個蒙面男子迅速穿過起居室,重重地給了我的頭一下,不斷詢問我把‘那東西’放在什麽地方。我全力反擊,但那人衣著齊整,我只穿了睡衣。他踩住我的腳,要求我立刻說出‘那東西’的下落。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搞明白,他要的是我從美國帶來的一幅小畫。那是我家族的傳家寶,據說是出自提香之手,我本來準備到邦德街的卡雷拉藝術館去鑒定一下。這個暴力分子翻開了我的行李,最後在行李箱中的一個秘密夾層裏找到了它。我們又爭鬥了一會兒,但他比我強壯,而且正如我所說,他還穿著衣服和靴子。他離開之後,我馬上就跑到一樓,他們都以為我瘋了,但是看到我身上的傷,夜裏的值班人為我清洗、包紮了傷口。當然,我已經提出了正式的投訴。那強盜肯定是從粗心大意的賓館服務人員那裏拿到了我房間的鑰匙,若非如此,他怎麽可能進得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