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火焰”回憶錄

邁克爾·西姆斯

我永遠不會忘記荒野上可怖的那一夜。

我在金斯皮蘭過得很開心。當我的故事發生的時候,已經是我在那兒度過的第五個年頭了。早先我便已成為知名的賽馬,但我的內心仍猶如一匹熱愛幻想的小馬駒,而在達特穆爾的北部,地勢是那樣的荒涼而自由。我並不是說羅斯上校允許我在荒野上奔跑,不,我的價值太高,不能那樣做。但我可以每天呼吸到荒野上彌漫著的冒險的精神。我喜愛那崎嶇的山坡,那高聳的花崗石突巖,以及每次太陽升起之前都會籠罩著這一切的迷霧。

我母親教導我說,一位紳士絕不會自吹自擂,如今這倒使我陷入窘境了。我希望僅僅簡單地陳述一個事實不會使我變成一個牛皮大王。也許您來自於歐陸,因而沒有聽過“銀色火焰”的大名(我的額頭是白色的,但除了額頭和右前腿上的一些白色斑點之外就再沒有別的白色皮毛了)。我的母親是“薊花”,父親則是“平等”。對,就是那匹“平等”,他贏得了1878年在紐馬克特舉辦的劍橋郡大獎賽,以及次年的阿斯科特金杯賽和曼徹斯特金杯賽,此後又在阿斯科特金杯賽中衛冕。即便是再自負的小馬,在如此輝煌的遺產面前也不免是要擡頭仰望的了,不過我卻認為我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我生於1885年,在三歲那年,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了兩千畿尼大獎賽的冠軍。加入阿斯科特賽馬會後,我僅以慢跑的速度便贏得了聖詹姆斯大宅大獎賽。就在我講述的這個時間段,我是韋塞克斯杯錦標賽的最大熱門,獲勝的賠率達到三比一。

馬廄周圍屬於德文郡的荒野極為荒涼,並且終日刮著大風。在馬廄北邊大約半英裏的地方有一小片別墅區,看起來像是飽受風霜的殘疾人居住的地方。我看到過他們在門前的草地上擺著椅子,坐在那裏,他們的表情讓我記起了黑西蒙在聖萊傑賽上折斷了腿的那一刻——似乎是在思索他們什麽時候會來抓他。而穿過荒野,在兩英裏之外是卡普裏通馬廄,屬於巴克沃特勛爵所有,管理人是個狡猾的老頭,名叫塞拉斯·布朗。西邊兩英裏處是附近唯一有文明跡象的地方:征服了茂盛的歐洲蕨和荊豆建立起來的塔維斯托克鎮。其他方向則四處都是荒野,除了少數的吉蔔賽人之外再無其他人居住。這些吉蔔賽人身上有著令人愉悅的煙草的辛辣氣味,不過他們所飼養的牲畜並不是最高級的那一種。

我們的馬夫是斯特雷克先生,他是個小個子男人,腿腳輕快,或許有點太輕快了。在此之前,他有五年時間曾擔任上校的騎師一職。但正如一匹馬不可能永遠都是小馬駒一樣,他開始發福,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騎馬了,因此轉而擔任馴馬師,至此已有七年。他胸中懷有某種怨恨,而且他始終都在嘗試著將這種怨恨在羅斯上校面前掩藏起來。看起來他似乎成功了。可以確定的是,在他看來,上校只是簡單地接受結果而不會做任何驗證的工作,而且,就像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裏許久沒有經歷過挑戰的狗那樣,他從不懷疑自己吠叫的能力。的確,與胡須修剪得整整齊齊、衣冠楚楚、神情警覺的斯特雷克相比,老上校的確就像是一條穿著長筒橡膠靴和雙排扣大衣的梗犬。

斯特雷克和他的妻子以及一名女仆居住在距離馬廄兩百碼的一所普通住宅裏。他手下有三個小馬倌,照料著我和我的三位朋友。每天晚上,有兩個馬倌住在馬具房上面的幹草棚中,第三個則在馬廄裏和我們一起睡。相比斯特雷克先生,我倒更喜歡這些小馬倌,前者只有在羅斯上校在場時才表現得對我們很好。他是一個嚴肅而冷淡的人。斯特雷克先生的性格中顯然存在著巨大的缺陷,最近一個晚上,我看到他在羊圈裏,用一把鋒利的、帶著點弧度的小刀劃開了兩只綿羊後腿的皮膚。那牲畜的哀鳴必將使他心碎——倘若他有心的話。

***

我記得那是九月下旬,蕨類和荊豆將低矮的山坡染成金色。在那個命運注定的夜晚九點,馬廄的門鎖上了。兩個小馬倌到斯特雷克家去吃晚飯,而內德·亨特留了下來,一邊給我們刷毛、梳洗,一邊等候著女仆把他的晚餐送來。內德是個性格溫和卻又堅定的小夥子,我和他一起待在馬廄裏總是很有安全感。除了他之外,另一匹經常取勝的賽馬貝阿德也在,他是個自負的家夥,但確實有著勇敢的性情;另外兩匹馬分別叫做普利姆和梅維,他倆是從維德科姆的伊格內修斯少校那裏買來的。還有一條老獵狗,名字叫夏普,叫起來像個軍士長那麽兇猛,本質上卻像個男管家。

那之後不久,女仆伊迪絲·巴克斯特沿著從斯特雷克家通往馬廄的小路走了過來,手上拿著的那盞提燈在她身後投下晃動的陰影。她是來給內德送飯的,我能聞到今天的菜是咖喱羊肉,他們有的時候會做這道菜當晚餐。她沒有帶飲料,因為小馬倌們不允許喝別的飲料,他們可以飲用馬廄中的一個水龍頭提供的自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