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思考的機器

丹妮絲·漢密爾頓

比爾·格利森邊吃午餐邊用電腦。電腦正在進行消費者數據分析,無聊中,他的視線遊離到桌角的畫框。他思索畫框卷角與平行線之間所蘊含的美妙幾何關系,恍惚中陷入了數學的深思。

不過,有些東西很令他煩惱。

數字慢慢淡去,畫框裏的圖像卻越來越清晰,那是大女兒波爾莎捧得科學奧林匹克杯冠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很開心。

比爾仔細端詳著掌上明珠的照片。波爾莎即將上大學,僅剩下薩曼莎,比爾叫她千金二號,或者叫Dos。他憧憬著上大學那天把各種行李拉上沃爾沃旅行車,帶著波爾莎到大學宿舍……

突然間,比爾發出一聲怪叫,坐直起來。

要是他能收集到足夠多的數據來預測哪家孩子能上大學呢?這些孩子上了大學就要買台燈、床單、枕頭、書架和實驗工具等等,而全國連鎖的倉儲超市蘭馬特正好可以針對這類家庭開展促銷和廣告,比爾在這家超市從事研發工作。

在接下來幾周時間,比爾頭腦裏面一直在考慮這個創意的可行性。畢竟自己有想法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並且為這個創意立項撥款。當前,他將自己的一些想法跟幾位同事交流得到的只有滿滿的惡意,在被怒目而視的白眼攻勢中,他只好做做鬼臉找台階下。

此時的比爾覺得自己在整個蘭馬特公司內部被視作《生化危機》裏面的異類。他求學生涯的終點是拿到了數學博士學位,這在同輩當中寥若晨星。畢業之後,他在一所研究型大學裏浸淫了十年之久,專門跟數學打交道。他在那裏感覺很自在。數字很精確,算出來是什麽就是什麽。這些數字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不像是人與人之間,感情不好掌控,行為無法預測。人情世故一直是比爾的弱項。

再往後,數學變得很吃香,像比爾這樣深諳數據分析與預測的人才需求量迅速增加。曾經一再謝絕矽谷與美國信息技術公司高薪職位的比爾,終於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經費拮據的科研機構,跟大學生活說再見,來到薪水是科研機構4.256864倍的蘭馬特就職。

迫使他下定決心走出象牙塔的人,正是他現在的妻子麗莎。

出於某種機緣巧合,麗莎認識了他。她不像其他女性一下子被比爾嚇倒,用她的客套話講,比爾有“怪才”。如今夫婦有了一雙寶貝千金波爾莎和Dos,一家人盡享天倫之樂。

比爾一直擔心扮演不好父親的角色。他深知自己跟像素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更自如。但是令比爾頗感欣慰的是,他發現兩位掌上明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至少很多方面自己不如兩個女兒。他曾在她們熟睡之際用顫抖的手指輕撫她們粉紅色的貝殼般的耳朵,發現耳朵的紋理跟費波納契螺旋一致。他曾花了老半天研究哪一個品牌的尿布吸水性最佳。他日復一日地在谷物箱上辛勞,做出一份份由麥片、奶酪和火雞組合而成的小精靈三明治給孩子們吃。

每當下班回家,在他還沒進屋、因疲累而笨拙遲緩,連擁抱女兒也做不好的時候(雖然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他的兩個女兒還是會不顧一切地撲到他的懷裏,搶著要他在睡覺之前講故事——還必須講得繪聲繪色,飽含深情。

從《草原上的小木屋》講到《暮光之城》,比爾學乖了。他再也不去計較從生物學的角度吸血鬼根本不存在的事,或是質疑某些發型和裝備的魔力在狂怒(21.7%)與淚奔(17.6%)狀態下的統計概率。直到有一天,當姑娘們分別長到17歲和15歲的時候,麗莎鄭重表示希望再懷上一個孩子。

女人到了她這個年紀,首先遇到的問題是不孕,需要去向婦科醫生問診,做各種測試,注射很多藥物,對身體的傷害很大。直到麗莎流產兩次之後,夫婦倆才作了個明智之舉,說好先不跟兩個姑娘們說這事,等真的懷上了再說,免得孝順的女兒們擔心。

比爾希望以後萬事大吉,麗莎化悲痛為雙倍的努力。她要求比爾在她排卵期間利用午餐開車回家造人。有一次他參加在舊金山舉行的數據分析大會,不得不提前兩天回家。比爾恨透了這些“排卵期”,因為他的日程安排不得不變成一種經過數學精確計算過的行為,使他回憶起孩童時期的歌謠:

機——器人

機——器人

比利只是台機器人!

“午餐行動”也令他在狀態最差的時候工作心不在焉。入職蘭馬特時,比爾已經構建了一套計算機數據庫來分析該超市顧客——蘭馬特稱之為“客官”——的購買方式。

自打那時起,他就專注於用各種可能的方式將數據分割、分類,生成的信息量大得令人咂舌。例如,將自己孩子照片放在信用卡上刷卡的客官消費紀錄較高。為此,蘭馬特開展了轟轟烈烈的促銷活動,免費發放頭像定制的信用卡,這讓各網點的庫存率下降了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