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第3/4頁)

“那個是軍艦島。”旁邊的人說道:“本來叫做端島。後來因為要開采那裏的煤礦,在大正時代,那座島上建起了大量的房屋。到了昭和三十四年78那上面已經建起了學校、商店、醫院,繁華得簡直就是一個完整的城市了。可是在昭和四十九年79,軍艦島被永久地廢棄了。直到現在,政府都不允許人們再次上島。”

在男人的介紹下,望遠鏡中單調而擁擠的,一樁樁密密麻麻的水泥建築,中間一格一格的黑色空洞,從遠處看如同牢籠一般,讓人渾身不舒服。來島放下了望遠鏡,肉眼之下,軍艦島只是水平線上的一個小黑點,不足為道。如果不是身邊的人說起,自己根本無法想象那個小黑點居然有如此奇特的歷史。

“你為什麽會被關在我們公司的工廠裏?”他突然問道。

“我不知道。”來島看著海平面說道。

“你至少被關了一個星期。”男人又說道:“雖然東京的工廠早就停產了,但是我還是會慣例地每周五去檢查一次。發現你的時候,你都快被餓死了。”

來島沒有回答,男人也沒有再追究下去。

來島突然覺得自己很喜歡眼前這個中年男子,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感覺到的是從未有過的放松。有時候他甚至想,自己是否可以就這樣住下,不要回去了呢。

生活在那裏的幾天時間裏,來島發現房間裏的電腦、電視以及書櫃就連自己睡覺的沙發上也被貼著寫有法院名字的白色標簽。雖然不是很懂,但是來島知道那個應該是破產的時候,被國家扣押財產的標志。但他沒有問那個男人。

大約是在他到這裏的一個星期之後,中年男人卻突然自己主動說了起來。

“這裏馬上就要被清空了,工廠也為了清償債務賣給了森本電子,明天法院的人就會過來搬走這些破爛。”他黯然地笑了笑說道:“所以,我們已經不能繼續呆在這裏了。”

說著他拉起來島的手,走到陽台上,一手將來島的身體按在欄杆邊,一手拿著刀抵住來島的脖子。

“你知道我是誰嗎?”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兇狠的光。

錯愕中的來島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個他正要放下戒備去依靠的人,居然想要殺他。

“我是宮田良介,是九年前被你殺死的宮田熏子的父親。”那個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海浪聲嘩啦一下突然吵鬧起來,來島無助地搖頭,他想說話,但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男人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在那之後我試圖原諒你,也試圖忘記那件事開始新的生活,可是我做不到。我無數次地咒罵自己當年為什麽要接受水名浩司的交換條件,拿女兒的生命去換取公司的延續。”

“果然,現在報應來了。公司終於還是破產了,而且居然還是破產在水名的手裏。”他惡狠狠地用力按住來島的胸部,右手中的刀子已經劃破了來島頸部左側的皮膚。“為什麽,為什麽要選在公司最困難的時候突然取消所有的訂單,水名浩司就是把玩弄別人當成樂趣的惡魔嗎?”

“如你們所願,現在我什麽也沒有了,一無所有。”他冷笑著,臉逼近來島:“我不管為什麽你會被折磨成那樣扔在我的工廠裏,無所謂了。在我最想殺你的時候,你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神果然還是要懲罰你們的。”

“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了,臨死之前拉上你一起,也算是了卻了我的心願。”宮田良介說道:“雖然之前我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是果然,我還是想要殺了你。”

“不是我……”來島聲音發顫。

“啊?”

“我沒有殺人。”眼淚滑過來島的臉頰。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宮田良介冷笑:“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我不是水名來島。”

“你是怕死怕得瘋掉了麽?”

“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來島試圖說服眼前這個幾乎要癲狂的男人:“你被他們騙了你不知道嗎!”

從離開劄幌的那一天開始,來島就知道他並不被收養自己的兩個人所愛。他們整天灌輸給自己的,是如何去接受和承認外人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輕蔑和鄙夷。這九年的時間裏,支撐自己一直演下來的動力,也許就是有一天,自己不用再這麽辛苦的扮演另一個人,結束這一切,離開那個監獄般的家。他一直對自己說著,那一天會來的,可是,那一天沒有來。此時此刻,來島心裏清楚,那一天永遠都不會來了。

從自己五歲到現在的九年時間裏,他們在等待和培養的,也許就是宮田良介的殺人動機吧。讓這個背負著喪女之痛的男人,九年來辛苦支撐他的公司,只是為了等待公司瀕臨倒閉的時候給與最後一擊。原來,自己的角色並不是代替另一個身份活下去,而是代替另一個身份被抹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