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形勢變得更加嚴峻了

這是一月一號的新年聚會之夜。我們大庭家一家以及鐘之江一家在外公淵上家留宿了一晚。每年的這個時候在外公家留宿一晚已經成了一種慣例。

淵上大宅是一座“和洋折中”的建築物。它的本館雖然是一幢二層的西式建築,裏面卻是鋪著榻榻米的和式大廳以及數量眾多的和式房間。媽媽和哥哥他們,以及鐘之江一家均被安排在本館的那些小房間裏住下。

另一方面,主屋——只是一棟木質的老房子——和本館用長廊連接起來,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淵上大宅從整體上看多少顯得有點不協調。廚房和儲藏室占去了主屋的大部分空間,平常似乎沒有人在裏面留宿。

這個主屋有一間不大的閣樓。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內,只掛著一只光禿禿的電燈泡,與淵上大宅的整體極不協調。在這個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房梁的閣樓間裏,只有一個說不清是屋頂還是墻壁的斜面。一扇小窗戶像一幅畫似的掛在這個斜面的正中間。

閣樓間確實很狹小。如果正好趕上那天身體狀況不佳,或者心情不好,會很容易誘發急性幽閉恐懼症。盡管如此,我卻對這個閣樓間情有獨鐘。可能有的心理學者會這麽分析:

“這種狹小的空間是不是喚起了你回歸母體的願望啊?”

不管怎麽說吧,這個閣樓間就是我在淵上家留宿時的專用房間。

把從樓下壁櫥搬過來的棉被鋪好以後,我趕緊鉆進了被窩。我看了一眼同樣從樓下借來的鬧鐘,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按說平時這個時候我早就應該進入夢鄉了,不過今天的我卻因為身體不舒服,沒有絲毫的困意,反倒是十分清醒。

盡管如此……

躺成一個“大”字的我,開始在腦海裏回顧在新年第一天發生的事情。我之前預測對了一半:新年聚會果然演變成了一場狂風暴雨。不過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外公居然做了一番有關養子,甚至遺產繼承問題的爆炸性發言。

“今年,在大家動筷子之前,我有些話要說。也不是什麽別的事情,我想說的是關於胡留乃的養子人選問題。”外公的發言猶如甩出的鞭子一樣響徹了整個大廳,話音一落,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眾所周知,成為胡留乃養子之人,將成為EDGE-UP餐飲連鎖集團的繼承人,並將自動肩負起相應的責任。不過,這其中最為重要的一點,還是要尊重本人的意願。”

“我們願意啊!”

媽媽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媽媽估計已經做好了死皮賴臉、糾纏到底的決心,因此現在幹脆卑鄙一點也無所謂了。

“我們可是大大地願意啊。我們聽從您的吩咐,別說是在研究院工作的富士高了,就是世史夫,只要您一句話,我也會讓他立刻把那個工作辭掉。Q太郎那邊也是,只要您願意等到他念完大學,他也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的。”

我本來以為葉流名三姨會把自己女兒們的魅力拿出來說事,和媽媽對抗。可葉流名三姨卻十分意外地保持了沉默。我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的嘴角上掛著一種不易讓人發覺的微笑,那樣子好像在嘲笑媽媽似的——“忙著去乞食可是討不到多少施舍的哦。”

“你能聽我把話說完嗎?”不愧是外公,他立刻把媽媽訓斥了一頓。他露出一種赤裸裸的不快,好像在說:“真是個煩人的家夥,就知道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

“他們本人願不願意,我自己會去問的。用不著你來給我解釋。”

媽媽一臉委屈地咬著嘴唇,看上去像在反省自己的操之過急。看到這幅場景,葉流名三姨臉上的微笑在一瞬之間變成了赤裸裸的嘲笑。

“時間能夠改變一個人的本質。”突然之間,我想起了這句話。

很多年之前從淵上家逃出來的媽媽,把自己的學歷作為武器,在大學裏不慌不忙地物色有前途的男人。凡是聽過這段軼事的人想必都會認為媽媽是那種深謀遠慮的女人。與其相對的,為了逃出淵上家,和自己身邊的高中老師同居進而結婚的葉流名三姨,多少會被人看成那種沖動型的女人。

盡管如此,依照現在的情形,無論怎麽看媽媽都更像是一個沖動型的女人。她十分容易受現場氛圍的感染而沖動起來,隨即便會鉆進“靠自己的本事去解決一切”的牛角尖當中。與之相對的,葉流名三姨則給人一種遊刃有余的感覺,她會仔細觀察形勢,看準了才會出手。無論怎麽看,葉流名三姨都是更有謀略的一方。不知不覺之中,她們姐妹兩人的性格相互對調了過來。

“既然說到了本人的意願,那我就先談談這點吧。”

或許是大廳的暖風開得太大的緣故,外公挽起咖啡色運動衫的袖子,露出一雙肌肉發達的手臂,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已經八十二歲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