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三份卷宗,每一份都很薄,其中包括由聯邦調查局和執法基金會共同制定的一份五頁的制式問卷,還包括由死者的同事提供的幾頁說明或證明材料,描述死者遭受的工作壓力。

這些案卷描述的故事大多類似——工作壓力、酗酒、婚姻危機和抑郁。警察抑郁症差不多都是這樣的症狀,不過其中抑郁是關鍵。幾乎所有的卷宗都提到死者生前表現出不同形式的抑郁,這種工作本身造成的沮喪悲觀心緒不斷地折磨著他們。也有幾份卷宗提到死者因某件被委派負責的案子而飽受精神折磨,不過很少。這些案子有尚未破獲的,也有已經解決的。

我迅速瀏覽了每份卷宗的結語部分,又把幾樁案子排除在外,因為這幾樁案子都有各種原因能證實是自殺,要麽被好幾個證人目睹了自殺經過,要麽有其他證據排除他殺的可能。

還剩下八件案子難以排查,因為這其中的每一件——至少卷宗裏扼要的結語顯示——看上去都符合我的推論。每一件案子裏,都明確提及有某件兇殺案曾給負責調查的警察造成沉重的壓力。一樁未偵破的案件給警察帶來的沉重心理負擔,以及現場留下的引自愛倫·坡詩句的遺書,就是目前我所掌握的這系列案子的基本模式。我只能以此為標準,來判斷剩下的八件案子是否屬於這一系列被精心偽裝成自殺的連環謀殺案。

按照我擬定的這個標準,研究完八名受害者留下的遺書後,又有兩件案子被排查出局。這兩件案子裏,兩名去世的警察都給某位特定的人留下了遺書,一個寫給母親,另一個寫給妻子,懇求親人的原諒和理解。遺書裏也沒有任何看上去像引用自詩歌的句子,或者確切地說,沒有任何文學色彩。排除這兩件案子後,我手裏還剩下六份卷宗。

抽出其中一份,細讀完卷宗之後,我拿起受害者的遺書——只有一句,與我哥哥和布魯克斯留下的類似——附在本案經手警官撰寫的調查報告的補遺裏。讀著這一行字,頓時仿佛有一束電流擊穿我的身體,我難以控制地打了個冷戰,因為我知道這句詩。

邪惡的天使在我身旁逡巡

我飛快地翻開記事本,翻到記錄《黑甜鄉》節選的那一頁,那是勞麗·普萊恩從光盤上找到並誦讀給我聽的。

沿著一條陰暗孤寂的小徑, 只有邪惡的天使在旁逡巡; 那兒有個尊號為暗夜的幽靈, 高居黑色王座發號施令。 我已回歸黑甜鄉,卻是新抵, 吾之來處是荒涼蕭瑟的極北之地—— 那是片奇異的莽莽荒原,莊嚴超群, 遊離於空間之外,超脫時間之際。

我打了個冷戰。我找到了。我的哥哥,與這名被認定為朝自己胸口和太陽穴分別開了一槍的來自阿爾伯克基市的莫裏斯·科泰特警探,都留下了一行愛倫·坡的詩句作為遺言,並且詩句引自同一詩篇的同一節。我的鑰匙終於找到了匹配它的鎖。現在都對上了。

然而,這種推論得以驗證的興奮很快就轉為越來越深的憤恨。我對我哥哥和其他人的遭遇感到憤怒。我對那些活著的警察感到憤怒,因為他們沒能早一些查到這些線索,這時我腦海裏突然劃過韋克斯勒說過的一句話,當時我終於說服他相信我哥哥死於謀殺。“連一個他媽的記者都……”當時他是這麽說的。現在我理解了他的憤恨,但是我意識到我最恨的就是那個犯下這一切命案的人,而我對他了解得實在太少了。用這個兇手自己的話來講,他就是個幽靈,我在追蹤一個鬼魅的幽影。

通讀完剩下的五份卷宗花了我一小時。我在其中三份上做了些筆記,剔除了另外兩份。其中一件案子之所以出局,是因為我注意到其案發日期正好跟約翰·布魯克斯的遇害日期是同一天。如果兩件案子有關聯,那麽兇手不可能在同一天於不同的城市實施犯罪。

另一件案子裏,死者自殺——除卻其他因素外——主要是受到一樁窮兇極惡的綁架殺人案帶來的沖擊和絕望,受害者是一位居住在紐約長島的年輕姑娘。自殺的警探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初看上去,這樁自殺案符合我構建的模式,應當進一步核查,但讀到報告的最後,我發現這位警探已經破獲了這起綁架殺人案,並且逮捕了一名嫌疑人,這就超出我的模式劃定的界限了,而且很顯然也不符合芝加哥的拉裏·華盛頓所提出的並被我認可的觀點,即殺害第一位受害者和殺害負責偵破此案的警察的兇手應當是同一個人。

引起我興趣的最後三件案子——除科泰特那件外——之一是加蘭·佩特裏案,一位達拉斯的警探,先是前胸中了一槍,然後面部又挨了一槍。他留下的遺言是:“何其不幸,我知道,我的力量已被侵奪。”我固然不了解佩特裏,但我從沒聽說一個警察會使用“侵奪”這個文縐縐的詞。這行被認為是他親筆寫下的遺言太有文學性了,我無法想象這句話竟出自一個自殺警察的筆下,出自一個自殺警察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