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鎮清晨(續)

馬普爾小姐走出牧師住宅的大門,沿著通向大街的小巷前行。

她拄著朱利安·哈蒙牧師結實的樹木拐杖,走得相當快。

她經過紅牛商店和肉鋪,在艾略特的古董店前稍事停留,往櫥窗裏看了看。這個商店巧妙地開在“藍鳥”茶館兼咖啡屋的隔壁,因此,當富人們停下車來品一杯好茶,並嘗過一點美其名曰“家庭烘焙蛋糕”之後,便可能抵擋不住艾略特先生裝飾得頗有格調的櫥窗的誘惑。

在這個圓形突出的古董櫥窗裏,艾略特先生展示出了可以滿足各種品位的商品。兩只沃特弗德出產的玻璃酒杯放在一個完美無缺的冷酒器上。一張用各種形狀的核桃木拼起來的書案一望而知貨真價實。櫥窗裏的一張桌子上則擺著各色各樣的廉價門環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包括幾件德累斯頓雕花陶瓷、兩串樣子難看的珠鏈、一個刻有“坦布裏奇贈”字樣的馬克杯,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維多利亞風格的銀器。

馬普爾小姐全神貫注地望著櫥窗裏的東西。艾略特先生如同一只年邁的肥蜘蛛,從他那撒開的蜘蛛網裏向外窺視,盤算著有沒有可能捕捉到這只剛剛飛來的“蒼蠅”。

但就在他斷定“坦布裏奇贈”的那件迷人禮物對住在牧師家的這位女士太過昂貴(自然啦,艾略特先生跟別人一樣很清楚她是什麽人)的時候,馬普爾小姐通過眼角的余光,看見多拉·邦納小姐走進了“藍鳥”咖啡屋。於是,她當即決定,自己得喝一杯可口的早晨咖啡,才能抵禦寒風。

已有四五位女士在咖啡屋裏面小憩,算是為上午的購物活動增添一點情趣。馬普爾小姐朝“藍鳥”昏暗的裝潢眨巴著眼睛,巧妙地裝出閑逛的樣子。忽然,邦納小姐打招呼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啊,早安,馬普爾小姐。請到這兒來坐吧。我是一個人呢。”

“謝謝。”

馬普爾小姐感激地在“藍鳥”屋提供的硬邦邦的藍漆小扶手椅上坐下了。

“這寒風真是刺骨啊,”她抱怨道,“我的腿又有風濕,所以走不快。”

“啊,我明白。我有一年得過坐骨神經痛——那一陣子大部分時間都很痛苦。”

兩位女士津津有味地談了一會兒風濕病、坐骨神經痛和神經炎。一個繃著臉的姑娘身穿粉色罩衫,上面印有飛翔的藍鳥。她擺出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哈欠連天地在茶點單上寫下她們點的咖啡和蛋糕。

“這兒的蛋糕,”邦納小姐用密謀般的聲音低語道,“可相當好呢。”

“我對那天從布萊克洛克小姐家出來時碰見的那個相當漂亮的姑娘很感興趣,”馬普爾小姐開口了,“我想她說她是做園丁的。她是本地人嗎?海默斯——是叫這名字嗎?”

“啊,是的,菲莉帕·海默斯。我們的‘房客’。”邦納小姐因為自己的幽默而笑了起來,“真是個文靜的好姑娘,一名淑女,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我有些納悶。我認識一個海默斯上校——是在印度的騎兵團。也許是她的父親?”

“她是海默斯太太,是個寡婦。她丈夫在西西裏島還是意大利本土被殺了。當然,死掉的也有可能是她父親。”

“我猜,她會不會是有一點兒羅曼史呀?”馬普爾小姐調皮地暗示道,“跟那個高個兒的年輕人?”

“您是說帕特裏克?哦,我不知道——”

“不,我指的是戴眼鏡的那個年輕人。我看見他們在一塊兒來著。”

“啊,當然,埃德蒙·斯韋特納姆。噓!坐在角落裏的是他母親,斯韋特納姆太太。說實話,我不知道。您認為他仰慕她嗎?他可是個奇怪的年輕人呢——老是說些非常討人嫌的話。他應該很聰明的,您知道。”邦納小姐明顯不以為然地說道。

“聰明並不等於一切,”馬普爾小姐搖頭,“啊,咱們的咖啡來了。”

繃著臉的姑娘砰地放下咖啡杯。馬普爾小姐和邦納小姐相互推讓著蛋糕,“聽說您和布萊克洛克小姐在一塊兒上學,我很感興趣。你們的友誼真是深厚呢。”

“是的,的確如此。”邦納小姐嘆息道,“很少有人能像布萊克洛克小姐這樣對老朋友保持忠誠。哦,老天爺,那些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麽一個漂亮的姑娘,過得那麽快活。這一切似乎那麽悲哀。”

馬普爾小姐盡管不知道什麽叫“那麽悲哀”,卻依然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生活真是艱難啊。”她小聲說。

“‘勇敢地承受起痛苦的折磨’。”邦納小姐呢喃著,眼中湧現出淚水,“我總是想起這句詩。真正的忍耐,真心的順服。這樣的勇氣和忍耐應該受到嘉獎,我一直這麽說。我對布萊克洛克小姐的感情再怎麽深厚都不過分,無論她得到什麽好的報答,她都當之無愧。”